周及回道:“寒門學子要借這次機會開辟新路,士族要維護自己的權威,這場禮教之爭,涉及的已不再是公主的生死,而是寒門學子與士族的拉鋸。”
“不錯,你看得。”
李恪行贊許,“前前后后,你教過這娃兩次。你也覺得有錯嗎?”
周及眼簾微垂,低聲道:“有錯。”
“錯在何?”
“無視禮法,欺瞞天下。以子之,圖……僭越之事。”
李恪行滿意頷首:他這個學生,最是磊落,也最是公正。
“為了自己被看重,而選擇拋卻十年寒窗堅守的東西,去附和一個離經叛道的子,文人風骨何在。”
李恪行嘆道,“說到底,可惜是個子,站錯了位置。”
一聲復雜長嘆,已然表明了這位大儒的態度。
李恪行轉,抬臂如往常那般去搭周及遞來的手掌,卻抓了個空。
李恪行一頓,轉看去,卻見周及緩步走至階下,于紛雜大雪中袍一跪。冰質玉潔的年輕人,眉目清雋,幾乎同霜雪融為一。
李恪行看著這位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似是明白了什麼。
“挽瀾,起來。”
周及卻是拱手,一揖到底,大雪拂了滿,他長躬不起。
“長風公主之行徑,的確為禮法不容。”
他頓了頓,平穩道,“然學生有幸教過兩次,深知其品。公主聰敏仗義,除站錯位置之外,的才學、大義并不輸男子。”
“你要保。”
“是。”
“明知的行徑違背了你十余年寒窗所堅信的道理,也依舊要保?”
“……是。”
“挽瀾,你心堅定,是非分明,從不做有違理智的決定。什麼時候開始,你也以論事了?”
李恪行手杖,許久,啞道,“你要和你的恩師,在朝堂上辯一辯嗎?”
周及結微,閉目道:“學生有負恩師教導,罪無可恕。”
“罪?你認什麼罪?你以前只專注于文墨書海,游離于塵世之外,不識人間冷暖。如今能以度人,老夫反倒覺得你像個有有的‘人’了。”
李恪行復雜的聲音自廊下傳來,頓著拐杖沉聲道,“你雖師從老夫,卻也不必事事遵從于我。老夫擔心的是,你心中的已大過倫常的尺度,使你行一時沖之舉。在和老夫辯禮之前,你先和你自己的心辯一辯,保到底是為大義,還是為私。”
李恪行轉,周及仍長跪于地,薄雪落了他滿肩。
“學生生來識人困難,不問世事,對親友亦是淡薄,不知為何。”
周及在心中叩問自己。
“學生只知道,兩次為殿下講學,提出的問題雖刁鉆,然而學生并不覺冒犯,反而回去后越發有力博覽群書,想出一條能用以反駁的典故,便無比滿足。老師,若殿下利用“太子”的份作犯科,謀取私利,學生今日定然不會跪在此,為鳴半句不平。”
回答他的,是李恪行的一聲長息。
庭中,管家執傘而來,請示道:“主子,有宮中貴客求見。”
朝中爭論不休,這幾日總陸續有人遞帖,請左相出面主持大局。
李恪行想也不想,吩咐道:“老夫風骨寒,不便見客。”
“左相大人連本宮也不見嗎。”
一個清冷的音傳來,李恪行拄杖瞇了瞇眼,看見了穿過風雪而來的尊貴子,不由斂容行禮。
“皇后娘娘。”
他道,“您不安于后宮,難道也要來老臣嗎。”
“本宮今日登門并非相,而是來求左相。”
說著,這個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的尊貴人終于低下高傲的頭顱,屈膝躬,于風雪中朝著廊下須發皆白的老者行了個禮。
“娘娘向臣行禮,這是做什麼!”
“趙嫣千錯萬錯,錯在不該重,一心替兄長洗冤昭雪;錯在不該重義,將大玄安危視作己任……”
語氣懇求得近乎決然,“本宮的兒子已為大義而死,連兒也了階下之囚。求左相大人憐憫本宮這個失敗的母親,朝堂口舌之上,放我兒趙嫣一條生路。”
……
城門下,數騎飛奔而。
聞人藺沒有更,直接了宮。
十余名朝臣剛從太極殿出來,正三五群聚在一起,議論太子殯禮和對長風公主的置。
剛行至太極門下,就見一柄寒亮如雪的刀刃嗖地飛來,著他們的面刺進了太極門的門釘之上。
仔細一瞧,那刀刃上還掛著一顆淋淋的首級。
眾人皆面如土,噤聲看著墨袍浸的男人,不知其意何為。
“州借廢太子名義起事的匪首在此,諸位認一認。”
聞人藺將空著的刀鞘拋還給一旁噤若寒蟬的衛,語氣緩平,令人脊骨生寒,“還有,圣上龍有恙,諸位就別拿此等小事驚擾圣安。從即刻起,長風公主,本王來審。”
風雪獵獵,無人出一聲。
直到那抹暗的影遠去,才有人小聲問:“不是說至要兩三月嗎,他……他怎麼回來得這般快?”
“瞧著滿殺伐之氣,哪里還像個人?不太妙啊。”
“太子是個人,小皇子年,如此大好時機,他若想推翻帝制取而代之,天下何人敢攔?要我說,圣上這是養虎為患。”
“我看得聯名奏上一本……”
眾人不經意掃向看那顆以頭發為繩、仍在門上晃悠的首級,皆是不寒而栗。
朝殿。
趙嫣來癸水了,偏偏在這個時候。
守衛皆是男子,趙嫣自然開不了口向他們索要之。好在發現及時,抱著肚子想了想,打算裁兩件應急。
然而屋沒有剪子之類的利,用手撕了半天,也沒能撕下一片。最終還是將張滄讓侍給送來包腕子的幾條綢帕拆下來,暫時墊上。
沒了帕子包裹,手腕被冰冷的黑鐵硌得生疼,跪了兩天的膝蓋亦是淤青得不樣子,直到此時,才會到階下囚尊嚴被按在地上的辛酸。
趙嫣,你要堅強點。
抿了抿,仰首緩過鼻的那酸熱,抑著咳嗽幾度深呼吸,方整理好裳艱難起,扶著座屏和案幾緩步回到殿中,繼續跪著訊。
見不開口,問訊之人走了個流程便離開了。
不多時,門扇再次打開,一個陌生的宮婢端著熱乎的飯菜和茶水進門,服侍趙嫣用膳。
趙嫣跪在案幾后,看了宮婢一眼:“今日怎麼是你送膳?”
宮婢為擺好碗筷,打開一旁的瑞香爐道:“回殿下,原先送膳的公公病了,就換了奴婢。”
趙嫣略一挑眉,手按住試圖燃香的宮婢。
冰冷的鐵鏈落在宮婢的手背上,令猛地一。
“我很好奇。”
趙嫣淡然一笑,湊近道,“我這等階下之囚,連取暖的炭盆都沒有,卻給我送來了上等的熏香,不覺得奇怪嗎?”
宮婢面一變,執著火引就要燃香,卻被趙嫣及時揮落在地。
那宮婢見事敗,索一不做一不休,從發間拔下一尖利的簪子朝趙嫣刺去。
趙嫣一把攥住的宮婢反手一扭,宮婢吃痛,簪子叮當墜落在地上。
無比慶幸,自己跟著聞人藺學過一招半式,不至于遲鈍到坐以待斃。
“你不是父皇的人,父皇要殺我只是一句話的事,還不至于用這種手段。”
在驚守衛前,趙嫣拾起簪子抵著宮婢的頸項,問道,“你的主子擅用毒香,是不是仙師?說!”
宮婢咬牙不語。
似乎想到了什麼,索扭頭朝趙嫣的簪子上撞來,登時鮮狂涌。
趙嫣未料會自己自尋死路,呼吸一窒,頓時松了手。
那宮婢趁機掙,做出驚惶的神,捂著鮮淋漓的頸項跌撞奔跑道:“來人哪,小殿下瘋了!小殿下要殺奴婢!”
“混蛋……”
趙嫣追,可跪傷的膝蓋鉆心疼痛,剛直起就倒在地,本無法邁分毫。
若扣上“瘋子”的稱號,明德館那邊的努力就全完了。
“小殿下瘋了!……呃!”
宮婢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麼可怕的聲音扼住嚨。
趙嫣抬眼去,只見那名宮婢僵著子直直倒下,一道高大的影披著滿寒雪大步邁了進來。
“清干凈。”聞人藺腳步不停。
趙嫣怔怔,而后慢慢潤了眼眶。
是在做夢吧?
一定是夢,對吧?
扶著案幾起,像是要確認什麼,卻膝蓋一再次朝前撲倒。
這一次未曾摔倒在地,腰肢被攬住,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腕上鐐銬隨之叮當作響。
“殿下坐著,別。”
聞人藺聲音啞沉,扶著慢慢坐在墊子上,抬手解下自己的狐披風擁住趙嫣冰冷的。
大氅上帶著風塵仆仆的味道,還有霜雪的清冷氣息。但,很溫暖,是這十來日以來最溫暖的時候。
趙嫣鼻尖埋在領中,抿了抿,喚道:“聞人淵……”
“嗯,我在。”他回答。
話剛落音,趙嫣忽而直環住了聞人藺的脖頸,用盡全力氣地擁住,仿若要將整個人的重量給他般。
腕上鐵鏈隨著的呼吸輕,的鼻息急促地撲在耳旁,忍而又無助。
殿外雪霽風停,無人來打擾。
聞人藺維持著半跪的姿勢,慢慢拍著的背脊,等盡發泄緒。
他輕輕拉下趙嫣的手,視線落在腕上泛紅破皮的傷,霎時目如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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