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那瘋人見不得我得勢,想拉我給陪葬。”
柳白微里的瘋人,是死他母親的、他名義上的嫡母——潁川世子妃陳氏。
“要不,我去當廷解釋清楚,我落水之事與殿下全然無關。”
“解釋什麼?你越在意這等風言風語,他們只會揪住話柄,跳得越高。”
“明明是郡王府私斗,憑甚將臟水潑你上。”
柳白微蹙眉,“要我說當初在玉泉宮,殿下就不該救李恪行。李黨揪著我落水之事大做文章,一石一鳥,不過是為南川郡王鋪路罷了。”
趙嫣想起方才在太極門下,李恪行當著眾人鄭重朝攏袖致歉的模樣,笑道:“他當初是為大玄,才深陷陷阱,我救他是全了我自己的義。何況李左相公私分明,于國事極有原則,若他因一點恩而偏向于我,我反會不放心他站在文臣之首的位置上。”
“南川郡王雖是宗室旁支中潔自好的,但架不住底下的兒子混不吝,又是半截黃土埋了脖子的年紀,能不能把控住朝堂都是個問題。殿下當真放任他上位?”
聞言,趙嫣瞥著背映粼粼水的年,撐著下頜反問:“你不想做皇帝?”
柳白微目微睜,挑眉惱道:“殿下出生死,我撿便宜上位,那我柳白微什麼人了?那不是混蛋嗎!何況我雖有抱負,卻無弄權之心,別說皇帝,九霄天帝我也不做。”
他還是那般直,一句不對頭就會揚眉斗。
趙嫣笑得東倒西歪:“我就隨口一問。畢竟你與我一路,與其選擇旁人,我更愿信你。”
“殿下這是近墨者黑,也學著坑害人了。”
柳白微冷哼一聲,氣沖沖坐下飲了口茶。
平復下來,他低頭握杯盞。
“殿下就無想過,自己坐那個位置?那些沙門佛寺都說……”
“你難道不知,他們為何支持我?”
趙嫣淺淺一笑,通道,“他們想做第一個神教。我若借了他們勢,妖道之后再來妖僧,大玄還有救嗎?”
柳白微啞口無言。
春日并未因國喪而消頹,反而愈發欣欣向榮。
柳白微剛走,趙嫣便聽后棧橋傳來了悉悠緩的腳步聲。
“殿下不想上位掌權?”
聞人藺平和的聲音傳來,袍坐下,“只要殿下想,本王就可做到。”
趙嫣點了點頭,而后又輕輕搖頭:“我曾是個很怕麻煩的人,只想自己活得自在,但后來,我想有話語權,想提一盞風燈照三尺黑暗,鳴不平之聲。可我從未想過自己坐上那位置,因為我知曉做皇帝與做太子全然不同,那肩上擔負的不再是一己之樂,而是天下蒼生。如今的天下對子尚不寬容,步伐邁得太快恐適得其反,我沒有親政的經歷,不知如何用人擢人、平衡朝堂,在東宮讀的那些經史子集不過紙上談兵,本不足以抵朝堂旋渦。我甚至……”
頓了頓,輕聲道:“我甚至有點恐懼金鑾殿上的位置,似乎無論誰坐上去,經年累月后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聞人藺能到,說這話時來自于心深最真實的矛盾和茫然。
有人只看到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皇權,而有人卻看到了其里的滿目瘡痍。
“做個昏君,是件放縱的快事。但若想做個明君,確然很難。”
聞人藺抬指了不住抖的眼睫,慢條斯理道,“不若本王命人將姓柳的綁來,按在龍椅上,行登基大禮。”
他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趙嫣沒忍住,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的眸也隨之堅定:“當初朝堂問審時我說過,不愿讓天下子更重的枷鎖束縛,所以我必須站出來。你瞧,人果然不能隨便說大話,指不定何時就應驗了。”
若禮教不容子,便由始。
但必須是以另一種方式——既不借助神鬼佛道的力量,以免大玄再出第一個神教,又須得讓天下人心悅誠服、不起戰紛爭。
聞人藺看著驕傲清醒的眼睛,心中泛起久違的熱,滾燙而灼脹。
當了一年多的太子太傅,他不愿用“青出于藍”來形容趙嫣,更像是他好運拾到了一顆稀世明珠,稍加拂拭,便綻出耀目的華來。
聞人藺眸中漾開深沉的笑意,屈指抵著額角道:“殿下若想權勢在手,又讓他們無可指摘,其實還有第三個選擇。”
“第三個選擇?”
趙嫣只愣了一息,就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個小皇子?”
可這孩子并非天子脈……
趙嫣微頓,不是皇室的脈才更諷刺。
如今朝中知道小皇子真實份的人極,即便聽到了什麼風聲,也并無實證。且這嬰兒才百日大,離啟蒙人尚早,有足夠多的年份讓趙嫣重新篩選培養一個賢德磊落的儲君,或是開創子上位的局面……
只是將一個無辜嬰兒當做跳板,趙嫣終是心生不忍。
“皇帝……”
聞人藺皺眉,漠然改口,“先帝死前驗,這嬰兒驚高燒了數日,原是要按宮規同許淑妃一起置。殿下若用他,可救他一命,待他開智的數年時間,足夠殿下想清楚下一步,無論殿下最終如何選擇,臣皆全力支持。”
趙嫣知他是在開解自己,不由撲哧一笑:“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支持?”
“殿下口我遞水,殿下安寢我薦枕。”
“我要殺人,你也遞刀?”趙嫣順著他話茬問。
聞人藺微抬眼皮,眼波深邃:“不必。”
趙嫣覺著他終于有幾分賢臣良將的氣度了,正覺欣,便聽那道低沉的嗓音繼而道:“本王親自為殿下殺。”
趙嫣愕然抬頭,瞧見他眼底半真半假的戲謔,便知又被他耍了。
“聞人淵,你真是越來越像禍國的妖妃了。”
清風徐來,水波漾,送來一的涼氣。
趙嫣如釋重負,手撐著圓桌起,著聞人藺的眼睛:“我不僅要你的縱容,還要你的指引。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曾學,今后也請多多教導,太傅。”
回應的,是男人帶笑的悉話語:“太傅領旨了。”
四月十八,先帝靈柩出殯。
太后與皇后擬定懿旨,結束了大半月的正統之爭。
因小皇子才三個月,年紀太小,又在病中,暫不行登基大典,由攝政長公主趙嫣代為理政。
可一個沒有登基的小嬰兒,又算是什麼皇帝?
雖有數朝臣質疑小皇子來歷不明,但苦于毫無證據,皆被彈下去。
最后連李恪行亦默認長風長公主攝政,畢竟南川郡王實在年邁衰,皇位上有個空幌子,也好過帝位空懸、四方,長風公主的能力眾人有目共睹,由其攝政不算僭越,未來如何,未來再說。
眾臣見李左相帶頭認可,便也不再多言。
翌日,紫宸殿明通亮,等來了大玄朝建朝以來第一位攝政長公主。
趙嫣一襲緋紫的大袖禮站在月臺前,后宮侍如云,著殿中攢的人影,深吸一口氣。
一玄袍的聞人藺臂,自然搭住溫瓷般白皙的指尖,溫聲道:“別怕,朝前走。”
悉沉穩的話語,令人無端心神安-定。
趙嫣報以一笑,凝神直背脊,踏著萬丈晨曦邁大殿。
文武百自分列兩旁,只是這次等待的不再是千夫所指,而是齊刷刷跪拜的一片:“臣等,參見攝政長公主九千歲!”
……
四月底,守喪禮一過,攝政長公主和肅王定親的消息不脛而走。
攝政長公主仁孝,主提及“守孝三年”,待三年后再行大婚之禮。肅王只一句:“都聽嫣嫣的。”
幾場明亮的春雨過后,春紅漸退,綠意正濃。
剛春考畢,明德館又迎來了一大批才學兼備的寒門儒生,呼朋引伴,拳掌備戰來年殿試,好不熱鬧。
他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座京師最大的學館,沿著大門進,便見前方照壁上刻著一行醒目的大字。
所有人進此地,第一件事并非拜孔圣人像,而是誦讀此字。
“此生愿效拂燈夜蛾,雖死而向明!”
新進學的儒生們大聲誦畢,余音不絕。
其中一名背著半舊書箱的年難掩,舉手問道:“請問師兄,進門刻的這行字,是哪位圣人大儒的箴言?”
“不是圣人,也并非大儒,而是故太子殿下。”
眾人沉默,面對照壁上的刻字不自覺肅然起敬,攏袖一躬到底。
轉過照壁的背面,則麻麻鐫刻上千字的銘文,湊近一瞧,卻是一份革新草案。
而草案后的那些署名,已有許多不在人世,唯有這瀚如煙海的磅礴文字,安靜地注視著一批又一批繼往學子,勉勵其不失本心,為生民立命。
雀無聲,年輕的面容久久佇立于前,自發端立,再是鄭重一禮。
棋樓之上,香霧裊散,竹簾半卷。
柳白微支起一坐在窗邊,與周及執子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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