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寧八歲時,到了該正式出閣念書的年紀。
有自己的想法,想和潁川郡王府的兩個兒子,以及姨母趙媗家的一兒一在崇文殿就學。
然而這個想法卻遭到了翰林院兩個文臣的反對。
潁川郡王自己沒有爭奪皇位的打算,但他的兩個兒子卻有繼承權,攝政長公主特允其崇文殿讀書,就是將其當做皇儲培養,裴駙馬府上的長子作為伴讀,崇文殿就學亦是無可厚非……
可若是皇殿下為一介子,想讀書,同京中學館一樣單開學館教學便可,若主崇文殿,不就承認也有儲君資格了嗎?
茲事大,翰林院的大學士不敢輕易點頭。
趙嫣以為多得打半個月口水仗,誰知沒過兩天,帶頭反對的翰林學士許煥親自站出來,極力夸贊皇趙樂寧溫恭賢良,可堪大任,風向陡然逆轉。
于是,皇趙樂寧順利崇文殿聽學,了‘儲君培養所’的一員。
過幾日就是除夕,崇文殿例行休學過節,散課比平時早些。
太還未下山,潁川郡王世子趙子珩第一個黏了上來,秀氣的臉孩子似的,著幾分狐貍般的慧氣。
“樂寧,跟我去郡王府玩兒去?我剛得了一本古棋譜,要不要一起研究?”
說罷,他看向一旁的裴府長子,“裴啟元,你也去。”
“我回府過節,不去了。”
裴啟元比他們大兩歲,溫和笑笑。
“我也不去了。”
趙樂寧微笑著收攏筆墨,心道趙子珩雖聰明,但棋風老舊了些,五歲就不這麼玩了,總是贏他也無甚意思。
“下棋有何好玩的,不若我們去校場騎馬!”
裴府次裴瓔臉上還帶著伏案瞌睡過后的痕,一散課整個人都好像活了過來,盛邀請道,“樂寧,我家新買了兩匹小馬駒,還有啟蒙的小弓,讓我爹教你騎可好?”
“不必了,我家阿爹教過我。”
趙樂寧禮貌地笑笑,朝伙伴們揮揮小手,“新年吉樂,明年見!”
說罷在宮侍的陪同下,小鹿般一蹦一跳地走了。
出了崇文殿,路過太極殿,遠遠見廊下坐著一個半大的文弱年。
停住腳步,凝神一瞧,喚道:“皇帝舅舅!”
年停下手中的活計,有些遲鈍地抬起頭,趙樂寧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俯看他滿手、滿兜的木屑。
“舅舅又在造小房子?”
年的邊,一座榫卯契合的殿宇模型已初雛形,依稀可以看出是仿造太極殿組裝的,屋脊和主梁細無比,有幾結構甚至遠超太極殿水準。
趙平未滿周歲時驚起了幾夜高燒,心智損,比同齡孩子遲鈍了些,手指上還有一道淺白的舊傷,像是被什麼鋒利的刀刃劃破過。
他怔怔拍去下裳上的木屑,慢慢點頭,靦腆地“唔”了聲:“做得不好,主梁有些問題。”
“已經很不錯了!”
趙樂寧揮手示意宮人推遠些,斂了斂裾,在趙平邊坐下,“過兩日就是舅舅生辰了,可有什麼愿呀?”
趙平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希明年,能將皇位禪讓出去。”
趙樂寧出“果然如此”的神,托腮問道:“舅舅不喜歡做皇帝嗎,為什麼每年都許這個愿呢?”
趙平花了很長的世間來組織語言,手指不安地捻著刻刀。
“我知道……我不是先帝的孩子,宮人們說話時,我聽見了。而且,我太笨了。”
他有些低落的樣子,“樂寧三歲就學會的東西,我到現在也記不住。阿姊待我很好,但我只想造房子。”
“誰說你笨?阿娘說過,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不能因為我擅長的別人不擅長,就因此驕傲自大取笑旁人。”
趙樂寧指著那堆木料,有板有眼道,“你看你做的這些木工,我們練習十年也趕不上呢!阿娘也說過,于營造之法來看,你是個難得天才!”
“真的?”趙平的眼睛亮了起來。
“真的!不騙你!”
趙樂寧又問,“那你不當皇帝后,要去做工匠嗎?”
“我……想去工部。”
“那你想讓誰來當皇帝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
趙樂寧像是遇到了一個難題,托腮冥思苦想了很久,說:“要不,我替你做皇帝吧。”
趙平扭頭看,立即點頭如啄米:“好!好!我現在就去和阿姊說!”
“等等,別急呀!”
趙樂寧拉住他,“阿娘說過,做皇帝是很難很難的,連也不敢輕易擔起這擔子,我覺得,我還需要很多年去準備。”
見趙平目又黯淡下來,趙樂寧很快補充道:“不過我會努力的,爭取早點學長大!”
“好。”
趙平到鼓舞,仿佛日子也不那麼難捱了,立即許諾,“那我以后,要給登基的樂寧造世上最大最的宮殿。”
“一言為定哦!”
趙樂寧與他拉鉤蓋章,又翹了翹腳尖道,“不過阿娘說啦,做皇帝的話要將天下百姓的福祉放在首位,你知道什麼是‘福祉’嗎?”
趙平茫然地搖了搖頭。
趙樂寧端起他側半品的殿宇框架,笑道:“就是以后再有水患或是風災,我就讓舅舅用營造的技法為他們加固河堤,改善房屋結構,使百姓有田耕,有房住,不再顛沛凍餒之苦……我們可以,一起為百姓謀‘福祉’。”
“我……我可以嗎?”趙平小聲問。
“當然可以呀!”
趙樂寧一臉真誠篤定,“你不知道若你站對地方,這門手藝有多珍貴呢!”
遠,散步而來的趙嫣停住腳步,悄悄以肩抵了抵聞人藺的臂膀,示意他往太極殿看。
“散學后不見蹤影,原是來了這。他們在說什麼呢?”
想起一事,趙嫣又道,“你知道嗎,聽聞前日含明殿前的玉階凝水撐冰,翰林院的許煥進諫后一時不察,跌了一跤。幸得樂寧路過,不顧皇之尊,親自蹲給許煥包扎腳踝,噓寒問暖,又請了張煦前來診治,賜了藥,才恭恭敬敬送許煥出宮歸府……許煥得涕淚縱橫,再上朝時就當眾改口,不再阻攔樂寧崇文殿聽學。”
聞人藺眸微瞇,淡然道:“這不好。”
趙嫣幽幽看了他一眼,語氣復雜:“我方才得知,玉階上結冰的那瓢水,就是樂寧自己悄悄潑的。”
聞人藺雖早已看破,但經妻子活靈活現這麼一說,仍是止不住笑出聲。
他瞇著深不可測的眸,笑得雙肩都在。
“你還笑!”
趙嫣指著他結實的臂膀,“我看這丫頭就是隨你的子來了,外表看起來溫和無害,肚子里不知裝著多壞水。”
聞人藺抬手包住的指節,湊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當初為了瞞住假太子份,殿下對本王使了多花招?”
“……”
好吧,爹娘都有責任。
“阿娘!阿爹!”
趙樂寧走了過來,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沒什麼。”
趙嫣矮看著面前這個酷似自己,可眉眼卻像極了爹的娃娃,笑問道,“你呢,和你小舅舅說了什麼悄悄話?”
“也沒什麼。”
趙樂寧學著阿娘的語氣,眼珠子一轉,“現在不能說。”
“小丫頭,還有了。”
趙嫣了兒的頭,牽著起道,“走吧,回家。”
聞人藺了兒一眼,漆眸如同看穿一切,線一揚,牽住妻子的手。
一家三口走過漫長的宮道,夕下長影并排,寧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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