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藺牽著馬籠頭,不住糾正趙嫣,“駿馬通人,若殿下獵場策馬也這般走神,只怕要傷到自己。”
趙嫣耐著子一點點糾正,但不知是自個兒狀態不佳,還是聞人藺過于嚴苛,總有些細枝末節的地方被挑出錯。
這一晃便是小半個時辰過去,趙嫣額上也滲出了細晶瑩的汗珠,雪腮微紅。
日頭逐漸西斜,一切似曾相識,只是吃癟的人換了趙嫣自己。
正胡思想,聞人藺不知何時繞到馬腹旁,以手中的馬鞭輕輕抵了抵趙嫣的下頜,平聲道:“腰用力,而非頸項。殿下還是先前的老病,不論馭馬還是開弓,一用力便喜歡前傾脖子。”
漫不經意的一句話,卻令趙嫣心頭一。
什麼……先前?
如今是長風公主,按理說是第一次跟著聞人藺學習騎,聞人藺為何會提“先前”?
他果然一開始就認出自己來了?!
趙嫣越想越心驚,連抵在下頜的糲馬鞭也忘了躲開,咽了咽嗓子道:“聞人藺,你該不會是刻意報復本宮吧?”
“報復?殿下此言何意。”
聞人藺抬起眼皮,漆眸中的淺笑十分無辜,“莫非,殿下什麼時候得罪過臣?”
“……”
被反將一軍,趙嫣啞然半晌,才想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因為父皇想讓你做駙馬,所以你刁難本宮。否則為何你不留霍蓁蓁和四姐姐的堂,單獨留下本宮一人?”
聞人藺驀地笑了聲。
他看起來很閑嗎,別人哪值得他勞心費力?
聽他發笑,壯著膽子挑破窗紙的趙嫣也臉頰一熱,惱然推開抵在下頜的馬鞭,翻踩著馬鐙下馬。
可汗馬實在太高,雙手攀著馬鞍,一條踩在馬鐙上,另一只腳朝下試探了好幾次,都沒能挨著地。
平日里蜂蝶般圍著轉的侍從,這會子倒全不見影兒了,也不知搬個腳凳過來。
偏生是在聞人藺面前出丑!
正尷尬著,忽覺腰上一——
下一刻,被人掐腰解救,落在實的地面上時有些不適應,踉蹌了一步。
聞人藺順勢托了的小臂一把,趙嫣一僵,不聲地收回手。
聞人藺也不介意,欣賞生的窘迫,恍然間仿佛又看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冬日:萬蕭條,冰云慘淡,偏有一襲緋紅戎服的小束著男髻,肩上扛著半人多高杓棒,冒充太子殿下,趾高氣昂地瞪著他……
有趣得。
“殿下大可放心,臣雖答應來教授騎,但還未閑到上趕著倒。”
聞人藺收回手,指腹輕輕挲,“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得喜歡殿下。”
起風了,厚重的云翳堆迭在天邊,不出半點夕。
“不是說長風公主命里帶煞,不被皇后娘娘所喜嗎?”
“也不是人人都得喜歡殿下。”
如果不是太子的親妹妹,如果不是父皇“指婚”的意圖,聞人藺大概真的不屑于來做這個武夫子吧。
趙嫣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人期待,但一天接連聽到兩次類似的話,原本就郁卒的心竟生出幾分委屈。
委屈上涌,化作眼眶中的酸熱。
“是,沒有人喜歡我,不勞將軍提醒。我活著,又不是為了讓你們所有人都喜歡的!”
傍晚晦暗的,將趙嫣微紅眼眸中的水映得格外明亮。
沒料到反應這般大。
聞人藺淡然的面一凝,似乎怔了怔。
薄還未開口,趙嫣已握了握指尖,低頭從他邊快步掠過,氣沖沖沒有回頭。
聞人藺站在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以為小公主定然會想以往那般張牙舞爪,臨機應變地與他抗衡。一向小聰明多,不是嗎?
是他看走眼了?
廊下,趙嫣也不知在和誰較勁,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前走,連后趙媗的擔憂呼喊也顧不上回應。
直至在拐角撞上一個帶著淺淡藥香的懷抱,悉溫的嗓音傳來:“嫣兒?”
趙嫣上了兄長的馬車,歪往靠枕上一撲,悶聲道:“我想去你那兒。”
“好。孤命人去回稟母后一聲,就說留你在東宮用晚膳。”
趙衍毫不遲疑點頭應允,又外頭看了眼妹妹怏怏的神,溫聲問,“怎麼了,嫣兒?別怕,哥哥在呢。”
趙嫣搖了搖頭:果真很在意別人那些傳言。
“哥,你說,”
趙嫣起捋了捋鬢角的碎發,甕聲甕氣道,“你說母后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為何這樣問?”
趙衍有些訝然,沉片刻,認真道,“以前孤弱多病,母后在我上花費的力太多,以至于時常疏忽于你。等到緩過神來時,你已然長大,看起來好像不需要了……嫣兒,母后不善言辭,可能你很難到,但脈親永遠無法割舍,是你的。”
如果母后不在乎嫣兒的幸福,又怎會頂著父皇的意愿將“賜婚”之事下,讓嫣兒能自由玩鬧呢?
趙嫣著自己的腳尖,若有所思道:“可是不到的,真的是嗎。”
趙衍無言。
他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紕在何了——自重生以來,他以為只要自己對妹妹好些,再好些,就可以彌補前世的空缺。
卻忘了,妹妹需要的不僅是他一人的關。
趙衍忍著心疼,耐心道:“是誰對嫣兒,說了不好的話嗎?”
“如果父皇和母后我,為何沒一個人問問我,是否愿意嫁給聞人藺?”
趙嫣擰起眉,又很快松開,“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給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為朝局政論的犧牲品。”
趙衍大概能猜到,妹妹緒的低落和誰有關了。
“好,嫣兒不愿意就不嫁。”
他極盡兄長的溫,笑道,“嫣兒晚上想吃什麼?”
“蟹黃饆饠,香胡餅,水晶山楂,還有楊梅冰飲。”
說著說著,趙嫣還真有些了。
趙衍按照的口味,吩咐侍從先行回東宮準備,隨即放下車簾笑道:“再過三個月便是你我的生辰,嫣兒也要及笄啦!想要什麼生辰禮?”
趙嫣愣了愣,沒由來口而出:“金笄……我想要兄長送的金笄。”
翌日,校場。
聞人藺來得很早,在校場等了兩刻鐘,才見小公主跟在趙媗和霍蓁蓁后,低著頭磨磨蹭蹭地走過來,磨磨蹭蹭地去挑弓……
然后,磨磨蹭蹭站在離聞人藺最遠的道上。
聞人藺示范了兩箭的技巧,目瞥向站在墻的趙嫣,信步朝走去。
站這麼遠,他就不信小殿下能聽清楚要領。
誰知他剛走近,趙嫣便扭頭走開,換了個更清凈的站位,朝正在看守弓-弩箭囊的副將張滄道:“久聞張副將藝一絕,可否容本宮請教一二。”
“噢……啊?”
張滄寵若驚,獷的臉上浮現兩坨紅暈。
聞人藺負手站在不遠,面容在影中,看不清神。
不是說他的藝才是“天下一絕,無人能及”嗎?
“將軍,為何我的箭總歪,能教下我嗎?”霍蓁蓁向前詢問,打斷他的思緒。
僅是一瞬的沉寂,聞人藺很快掛出得的笑來:“抱歉,臣傷了手臂,還請郡主另請高明教授。”
說罷,他看向一旁興沖沖比劃弓矢的自家副將,笑得越發人畜無害:“譬如張副將,就很不錯。”
“好啊,你們開小灶不帶我!”
霍蓁蓁果然加了趙嫣,叉腰道,“我也要學!”
趙嫣躲來張滄這兒,本就不是為了學箭。
昨日心不好,被聞人藺一激便紅了眼眶。當時只覺得委屈,后來與趙衍聊了幾句,冷靜下來,越想越難堪。
太丟臉了。
在趙衍面前矯一下也就罷了,偏生是聞人藺!
趙嫣郁卒地出一箭,心不靜,箭尖也歪了,著草靶落在沙地上。
以眼角余瞥去,聞人藺已不見了影。
是了,今日有太子的武課,約莫是去崇文殿了吧。
也好。趙嫣總算松了口氣。
午后,云布,風中帶了的雨氣。
一日課畢,聞人藺從崇文殿出來,下意識往后頭校場行去。
而后復又頓住步伐。
這種天氣,小殿下應該早回去歇息了吧?自己這是干什麼呢?
聞人藺斂目,自嘲一笑。
狂風乍起,大雨將至,宮人狼狽地舉袖逃避,獵獵風聲中,唯有聞人藺穩穩而來,所過之,仿佛連風也蟄伏。
“將軍,留步。”
宮門下馬車停靠,趙衍溫和的聲音傳來。
聞人藺停下腳步,看了眼車中端坐的年,不不慢抱拳行了個禮:“太子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就是有幾句話想與將軍說。”
趙衍道,“孤的胞妹堅韌聰敏,看上去張揚自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實則最是重。旁人的一句話,不管良言還是惡語,都能讓記上許久。”
聞人藺平靜道:“太子為何同我說這些。”
“孤出生時弱多病,只因胞妹強健,便生出許多閑言碎語。都是些沒據的話,但嫣兒卻很在意,怕真的克兄,怕母后厭棄,怕被人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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