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翻了個簡單的“三條”,繃著繩子把手擱到他眼下:“喏,郎君來吧。”
霍留行嗤笑一聲,三兩下翻了個“方叉”給。
“張飛穿針,中有細,看來郎君還是有兩下子的。”沈令蓁一面夸著他,一面湊上前去,手指靈巧翻飛,挑出個“田地”來。
霍留行垂著眼將線絡掃了一遍,抬手便是一個“棋盤”:“嗯嗯嗯嗯嗯嗯嗯?”——來點難的行不行?
“那我真格了哦。”沈令蓁想了想,勾著指頭來回穿梭幾下,輕輕巧巧翻出個“小方凳”。
之前幾個圖案都是一個面,這回卻有了形,霍留行低下頭,從下往上看了看,比比手勢:“嗯嗯嗯嗯。”——手抬高點。
沈令蓁配合著抬高,見他細細看了一會兒,似是瞧出了門道,開始手。
好言相勸:“郎君盲目出手,小心把繩翻散了。”
霍留行停下作,抬起眼瞥。
“郎君看仔細些,到底對不對?”
霍留行眉頭一皺,觀了半天,輕輕敲一個板栗:“嗯嗯?”——詐我?
沈令蓁被他敲得“哎喲”一聲,苦于騰不出手捂腦門,怨懟地看著他,見他有竹地要來翻繩,一氣之下把手藏到了腰后,不給他。
霍留行手去奪,被躲開,“嘖”出一聲來,朝勾勾手指:“嗯嗯嗯嗯嗯。”——別我。
“郎君已經了!”
霍留行心說他也沒用力啊,看腦門當真紅了一片,笑樂了,一手摁住后腦勺,一手給額頭,了幾下:“嗯嗯嗯?”——好了吧?
沈令蓁不不愿地出花繩來。
霍留行手指翻了個“花盆”,挑眉看著,滿臉“小人得志”的喜。
“郎君別高興得太早,厲害的還在后頭呢。”說著,十指全,穿、勾、挑、捻,最后一繃,編出一只“蜻蜓”來。
霍留行看噎,打算捋袖子的時候發現自己上并沒有袖子,只得沉住氣端坐著,待小半柱香時辰過去,在沈令蓁數次“手都酸啦”的催促下,才終于靈一現,不料這下激越太過,一使勁“蹭”一下直接把繩結扯斷了。
沈令蓁瞠目看著他,隨即拍手笑道:“郎君輸了!”
霍留行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不氣也說不出。
“嗯嗯嗯!”——這不算!
“怎麼不算?若人人都像郎君這樣,翻不出便扯斷繩子,豈不永遠分不出輸贏?”
“嗯嗯嗯嗯!”——我翻得出!
沈令蓁搖著頭不同意。
霍留行點點頭:“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行,算你贏,再來一次!
沈令蓁被他小孩似的模樣逗笑:“剛剛是誰不肯跟我玩的?”
霍留行坦然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嗯嗯嗯,嗯嗯嗯?”——就是我,怎麼著?
沈令蓁看著生生被他扯兩截的繩子,皺皺鼻子:“可我就找著這麼一細繩。”
他拿起稍長的一截,打了個結,示意這不就完了。
“繩子短了,對郎君這大手來說就難了。”提醒他。
“嗯嗯嗯嗯,嗯。”——廢什麼話,來。
沈令蓁只好陪他接著玩。
幾下來,霍留行似乎找著了竅門,換卡在了一把“茶壺”上。
沈令蓁一時找不著思路,柳眉擰個結,歪著腦袋打量他手中的線絡,不知不覺間越湊越前。
霍留行默不作聲地把手往后退一寸。
一心一眼都在繩上,毫無所覺地更進一寸。
一退一進幾個來回,無意識地挪離了凳面,重心不穩之下整個人空懸著朝前栽去。
霍留行上藥膏已經收干,手一松接住,玉溫香捧個滿懷,低低笑起來。
沈令蓁的臉頰著他的膛,耳朵被他腔傳出的震磨得又又麻。
推搡著他爬起來:“你耍賴!”
霍留行不贊同地道:“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翻不出就投懷送抱,明明是你耍賴。
沈令蓁皺皺眉:“郎君嗚哩哇哩地,說什麼呢?”
霍留行放慢速度,重新“嗯”了一遍。
搖頭:“我還是沒聽懂。”
他耐著子再“嗯”。
的表更加困:“郎君再說一次?”
霍留行反應過來,一怒之下站起來。
沈令蓁慌忙逃竄,卻被他三兩步追上,抓了過去。
“嗯嗯嗯?”——耍我呢?
“我沒有,我真沒聽明白!”
說著“沒有”,臉上得逞的笑意卻了馬腳,霍留行又要,手一抬起,看這一就紅的,得哪兒都不好下手,頓了頓,改去撓腰肢。
沈令蓁被撓得又是笑,又想哭,一路閃躲著倒進床榻,歪七扭八地討饒道:“郎君饒……饒了我,我不耍你了!”
霍留行這才停下手,氣勢洶洶俯視著,這一眼,卻看見因為掙扎而變得紅的臉頰,還有大敞襟下出的。
沈令蓁見他霎時笑意全收,愣道:“郎君怎麼了?”
霍留行回過神,搖搖頭,指指脯的位置。
低下頭,立刻紅了臉,手忙腳地把散的襟掩好。
屋子里靜默下來,霍留行低咳一聲,也低咳一聲,咳完又聽他再咳一聲。
最后還是沈令蓁先若無其事地道:“啊,剛才那局,應該還是郎君輸了吧?”
霍留行正了正,揚眉:這是什麼道理?
“繩是在郎君手中散開的。”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我不松繩,讓你摔著?
點點頭,理直氣壯:“也不是不可以。”
他能摔了嗎?小無賴。
霍留行也不跟計較,大方地揚揚下,示意就算贏吧。
沈令蓁清清嗓子:“那郎君就得答應我兩個要求。我先說第一個。”
“嗯。”
“我希從今往后,不論什麼事,郎君都再也不欺瞞我,騙我。”
霍留行面無奈。
果真還是知道了送花人是誰。
“郎君要反悔嗎?”
他默了默,搖頭。
沈令蓁豎起小指與拇指:“那拉鉤。”
霍留行不太爽利地出手去,拿拇指摁上的拇指,問:“嗯嗯嗯嗯嗯?”——還有一個呢?
沈令蓁費勁地想了半天,搖搖頭:“我沒想好,郎君就先欠著吧!”
大汗淋漓地鬧了一場,不得黏糊,很快便離開了臥房去沐浴,臨走叮囑霍留行安安分分待著,可一回來,卻看他把自己撓得渾一片紅,尤其脖子上,一長溜的珠子。
實在管不住他的京墨與空青哭嚎著說“夫人可算回來了”,求趕治治霍留行。
沈令蓁與兩人合力把他拖去睡覺,自己坐在床沿死死盯著他,一看他抬手,便將他手一把拍掉。
若是空青和京墨這麼攔他,恐怕早被分筋錯骨。可對著沈令蓁卻還不了手,霍留行只能閉著眼睛暗暗磨牙。
沈令蓁看他睡不著,問道:“我給郎君唱首謠吧?”
他不吭聲,像是默許。
沈令蓁便輕輕唱了起來:“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獲者婦與姑……”
霍留行驀地睜開了眼睛。
“……丈人何在西擊胡,吏買馬,君車,請為諸君鼓嚨胡。”
霍留行抬起一食指,在手背上寫字:誰教你的?
這是《后漢書》里記錄的一首歌唱民生疾苦的謠,講的是漢桓帝時期,頻繁的戰爭與徭役令士兵百姓飽煎熬,苦不堪言的故事。
沈令蓁說:“是阿娘從前唱給我聽的,郎君也聽人唱過嗎?”
霍留行點點頭,繼續寫:我父親。
兩人陡地陷了沉默。
能將這樣一首謠教給孩子的人,會有多窮兇極惡?
霍留行忽然想起那日初到國公府時,趙眉蘭與他開誠布公的一段話。
說,二十八年過去了,不管當初有多苦衷,始終不曾對霍家解釋過一個字,因為他大哥確實死在手里,結果已然如此,過程如何,再談皆是多余。可事到如今,為了沈令蓁,再多余,也還是要說一句,可對天起誓,當年是真心實意前去勸降,對他大哥絕無殺心。
霍留行輕輕嘆出一口氣。
其實不需要起誓,這麼說了,他就已經相信了。
這位鎮國長公主,骨子里是個非常驕傲的人,若非真相如此,不屑于拿這種事說謊。
然而說的沒錯,或許彼時雙方確實產生了什麼誤會,可不論過程如何,都改變不了結果。
霍留行沒有見過他的大哥,也沒有真正經歷過當年的戰,那段仇對他而言是用耳朵聽來的。如今得到趙眉蘭這樣的解釋,他或許稍微多了一些藉。
可他父親失去的是一個鮮活的兒子。要他父親就此釋懷,還是不能。
霍留行看著神黯然下去的沈令蓁,知道與自己想到了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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