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一覺睡到夜,直至聽蒹葭來報,說孟郎君悄悄來了府上,方才醒轉過來。
霍留行燒沒退全,睡得太沉,這樣都沒靜,沈令蓁不舍得他,便自己先下榻,簡單梳洗后將孟去非迎進來,小聲道:“孟郎君怎麼來了?行蹤可曾被人發現?”
這節骨眼,他們真得夾著尾做人。
孟去非十分配合地用氣聲答:“聽說表哥快死了,我來瞧他一眼。我辦事表嫂放心,走的暗路,盯梢的人都以為我還在明朝館里聽曲兒呢。”
沈令蓁也不好跟他計較這死不死的晦氣用詞,迅速將他后的房門掩上:“郎君還在睡,你先進來。”
孟去非跟里,繞過屏風,掀開霍留行上被衾一角,張了眼他慘重的傷勢,“嘖嘖”搖頭:“還沒個一兒半的呢,這把老腰就先不行了啊。”
霍留行醒得恰是時候,一睜眼,看見他這張幸災樂禍的臉,反擊得相當迅捷:“比有腰沒使的好些。”
孟去非噎住。
自他年以來,皇帝陸陸續續給他安排了幾房姬妾,名為賞賜,實為監視與控制,他不可能跟這些人生兒育,不過是順水推舟地醉臥人鄉,與們逢場作戲罷了。
當然,皇帝也沒打算容他留后,這些姬妾,本就是個個都生不了的。他遲遲不娶正室,以流連花叢的浪子姿態示眾,也是刻意在安皇帝的心。
孟去非回頭看沈令蓁:“哎表嫂你瞧瞧,我好心來關心他的死活,他這是說的什麼話?”
沈令蓁被兩人鬧得臉紅,說去取霍留行的晚膳和湯藥,匆匆轉離開。
孟去非瞅一眼,發現不止臉紅,也有些紅腫,再看霍留行的同一部位,“哎喲”一聲,拱手道:“是我‘狗眼看人低’了,你這是老當益壯,心比天高啊。”
霍留行下意識了。
臨睡前他因好不容易能心意相通地做這事兒,磨了沈令蓁太久,這會兒上還沒全然消退痕跡,自然被孟去非這老江湖一眼識破了。
霍留行覷覷他:“這話別說到跟前去。”
“放心放心,我有數,臉皮薄,我這就閉,權當沒瞧見。”
孟去非很快不再說笑。
沈令蓁進屋的時候,聽見他訝異地高聲道:“這哪能呢?那難道那人也還活著?”
將粥碗與藥碗擱在桌上,又聽后霍留行著氣,語速緩慢地說:“我是得了羅醫仙的救治,他若孤一人流落山野,這種傷勢,恐怕還是難逃一死。”
沈令蓁一聽這話,反應過來,一邊拿來鹽水給霍留行漱口,一邊問:“你們在說我那救命恩公?”
孟去非點點頭:“表嫂,我表哥這傷當真跟那人一樣?”
“嗯,我也覺著奇怪呢。”沈令蓁不解道,“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巧的事?難道拿彎頭斧砍人腰是野利沖的慣用招式,恩公此前也是被他所傷?”
這一問問倒了平日里聰明絕頂的兩人。
霍留行漱完口說:“的確是他的慣用招式,但他那時候不可能出現在汴京。”
邊關附近混進那麼個西羌人不足為奇,可這人要一路過關斬將,悄無聲息地混到汴京,未免也太漠視大齊了。
孟去非碎碎念著:“而且比武過招不是單看一方,這一斧頭下去,表哥雖然中招,卻也做了傷害規避,若是換個人來應對,不見得剛巧達一致的結果。”
所以照常理說,如果能夠達一致,不僅傷人者得是野利沖,被傷者還得是霍留行。
“表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藏多年的分沒給我曉得啊?”
霍留行一個眼刀子飛出去:“我要是有,現在還用得著躺著跟你說話?”
沈令蓁端著粥碗坐到床邊:“知道自己得躺著就別逞,兇地說話。”
霍留行張剛要反駁,被一勺子粥塞進里,噎回去了。
孟去非捧腹大笑地看他吃癟:“表嫂說的對,這好不容易從棺材里爬出來呢,還是安分點。”
霍留行咽下一口粥:“你就指著我躺進去吧。”
“哎你別說,”孟去非一拍大,“昨夜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我真在想,你要是這麼死了也不錯,我就立馬去找我當年那個母,讓騙大家,其實你才是孟家的主,這樣我就逍遙快活了。”
沈令蓁喂粥的作一頓,聽得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霍留行正要解釋,孟去非豎掌示停:“喝你的粥,我來給表嫂解釋。”
沈令蓁認真聽著他的話,這才曉得,原來當年,孟去非的母親生他時便難產而死了,他出生后全靠一位母喂養。當時,霍家人要拿霍留行代替孟去非去涉險,便讓這位母抱著霍留行前往京城,結果半道被人發現攔截了。
這位母因沒完霍家的代心生有愧,把霍留行送還后便離開了霍家,回了河西鄉下。
孟去非現在是在說,霍留行若是死了,復國恐怕多半無了,但大家努力了這麼多年,不來個頭破流,也不可能說停就停,所以干脆找當年最關鍵的知人撒個謊,讓潛伏在汴京朝堂的前朝舊臣誤以為兩個孩子其實調包功了。
只要主子沒了,大家自然不必再拼命,不必再犧牲。孟去非也便金蟬殼,可以當個真正不學無的紈绔子弟了。
霍留行扯扯角:“你這算盤打得倒是妙,可惜我還不想死,你要是懶得干了,別借我的東風,自己懸梁自盡去,一了百了。”
“那不行,我還想好好活著,討媳婦生孩子呢!”
又想好好活著,又想卸了肩上的擔子?霍留行覷他:“這天下的好事還能都給你占了?”
“不給我占,難道給你占?”
“你倆都別做夢了!”沈令蓁聽不得兩人三歲小孩似的吵嚷,勸誡道,“你們難得個面,應該聊聊正事,怎能把時間和力氣浪費在無謂的爭吵上?郎君現在了重傷,雖不必像一般朝臣那樣三日一朝,但一月兩次的大朝還是難免,到時能不能熬得過去?你們得想想法子才是。”
兩個沉浸在短暫夢里的人齊齊嘆出一口氣。
法子霍留行自然是想了。他人散布野利沖遇刺,刺客腰腹被砍傷的消息,正是為了躲避皇帝的查探。
原本皇帝得到野利沖的信報,或許會試探幾個懷疑人選,確認他們是否傷。但現在朝中那批重要的武將都得到了這個消息,一旦皇帝出手試探,必將被他們發現用心。如此,無辜的武將們便會因為皇帝的不信任,而與他產生嫌隙。
這麼一考慮,生多疑的皇帝便會認為,這所謂的刺客未必真正存在,更可能是野利沖為離間他與朝中武將造出來的。
左右野利沖并未真正傷,此事也沒有對兩國邦產生太過惡劣的影響,皇帝犯不著為個敵國將軍寒了朝臣的心,所以雖然明面上回復了野利沖,說會仔細搜查,為他做主,私下里卻不會落實這件事。
但這不表示,霍留行的危機全然解除了。若是他自己出馬腳,皇帝也不可能眼瞎著放過。
孟去非說:“朝會倒是好應付,七日后是八月十五,剛好中秋休假,下個大朝在九月初一,按表哥這子骨,帶傷出行應當已經不礙事了,我是在擔心,過幾天圣上要為二皇子的事召一批朝臣宮。”
距離趙瑞被皇帝監押已過了幾天,為揪出他的余黨,大理寺一直在對他進行嚴刑拷打。現在朝中正傳出異聲,奇怪二皇子為何忽然閉戶多日不見人,且皇子府這幾天也靜悄悄的,不見有人出。
這事已然不宜再拖,估著不管趙瑞招或不招,招真話還是招假話,過幾天都該有個結果了。
而結果一出,霍留行作為此次通敵案的核心人,必然要被皇帝去問話。
孟去非說:“到時,你去是不去?”
“這次恐怕還真沒得選,”霍留行嘆息一聲,為難道,“老二狗急跳墻,免不了讓大家都不好過,死到臨頭也要拉一群人下馬,薛家首當其沖。”
“哦,你這是要救敵去?”孟去非略帶調侃地看了沈令蓁一眼。
霍留行一臉正氣:“是救忠良。”
孟去非看著集擔心、崇敬、、激于滿眼的沈令蓁,笑得樂不可支:“表嫂,你別聽他瞎抬舉自己,只不過是皇帝召請,不得不去而已,看把他得瑟的,還想趁機籠絡你的心呢。”
“孟去非,”霍留行不了子,只得抬起一指頭,指著房門,“我請你立刻離開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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