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們停船在吳興游玩,有一天崔進之忽然從秦樓楚館里頭帶回了一個風塵子,名青蘿。對李述說,他想把收在邊。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們二人正在吃早餐,吳興的小湯包極好吃,一口一個,咬破紙一樣薄的包子皮后,略燙的湯就流進了里。
雖然很燙,但同時又很鮮,人罷不能。
崔進之眉眼都不抬,一邊吃湯包,一邊對李述說,他想把青蘿收在邊。
他的態度非常自然,自然到好像駙馬爺的責任就是納妾一樣。
李述一愣,半晌沒反應過來。
為青蘿那件事,和崔進之吵了個天翻地覆。崔進之一步不讓,李述也一步不退,他們像一對紅了眼的公,在修羅場上恨不得把對方所有的羽都啄下來,看一看那鮮妍艷麗的皮下藏了一個什麼樣丑陋的靈魂。
李述那時氣得不輕,恨不得拿刀砍了名青蘿的賤蹄子。可崔進之把青蘿保護得滴水不進,李述本沒法手。
后來李述徹底冷了心。
崔進之要養小妾,那李述就要養面首。
讓吳興縣令給找吳興最俊俏的清白子弟過來。
吳興縣令挖地三尺,找了吳興當地愿意“伺候”公主的、相貌又英俊的二十個年輕人。
在一眾謙卑恭順的面首里,李述一眼就挑中了沈孝高而瘦、一半新不舊的布袍,明明是來做面首,可他肩背直,仿佛是來殉節。
侍寢的那天晚上,李述才知道沈孝為什麼那樣有氣節他本就不是來做面首的,他只是想見當朝公主一面,求舉薦他做。
三年前的大鄴還沒有科舉這回事,一個人要做,只有被顯貴舉薦這一條路。可顯貴舉薦的都是世家子弟,怎麼可能讓一個寒門來分自己的利益。
沈孝有大才,有野心,有權,偏偏沒有家世。他要往上爬,只能靠著權貴的賞識。于是他看上了平公主。
他并不想做面首,這對于一個男人而言是奇恥大辱。但除了混進面首堆里面,他沒有其他可以見到平公主的法子。
那天晚上李述給自己灌了許多酒,心想:崔進之有新歡了,李述也有,今夜是徹底忘記崔進之的一夜。
可那個濃眉烏眼的面首跪在面前,脊背直,雙手捧著一沓文章,卻說:“沈孝無意做公主幕之賓,只求公主一覽沈孝文章,若文章可公主之眼,求公主舉薦沈孝為。”
李述醉的有些厲害,手拿起那一沓文章,然后把它們一扔,紙張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面首震驚地看著,李述發現他有一雙極黑沉的眼。
就像崔進之一樣。
含著醉意,對面首笑道:“想要好啊,上這張床,好好伺候我。”
“若今夜伺候地好,明日就給你做。”
沈孝的臉上紅白錯伺候他一個大男人,靠的是自己的才華與能力,豈能做那等以侍人的弄臣
李述見沈孝不,立刻失去了耐心,“既然你不愿,那就下去吧,本公主也不做強迫人的事。紅螺,別人過來伺候我。”
醉了酒的公主斜倚在床上,滿床紅帳,人如玉。
沈孝抬起頭看著,一咬牙站了起來,“我愿意伺候公主。”
下之臣、幕之賓、以侍人又如何這是他唯一能被舉薦做的機會,是他不再沉淪于下僚的機會。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抓住這次機會。
一夜歡愉。
可第二日李述酒醒了,卻立刻將昨日賞的話拋在了腦后李述從一個卑賤的庶變大鄴最寵的公主,靠的不是別的,一是聰敏,二是謹慎。
不可能做賣鬻爵、權易這樣的事,否則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別人的繩索上套。
昨夜不過是一場醉話。
于是李述漫不經心地掃了沈孝一眼,道:“雖然昨夜我是答應你了,只要你伺候的好,我就舉薦你做個。你呢,伺候地確實不錯,可是”
紅開闔,聲音輕慢、冷淡,像是對著一只玩膩了的寵,“可是我今兒偏改了主意,不想舉薦你做了。”
手指微揚,示意侍捧上金銀,“念著你昨夜的表現,賞你的。”
沈孝愣在原地。
那雙黝黑的、盼權的、不顧一切向上爬的眼睛,迅速地冷了下來。
像沈孝這種寒門出的人,不怕仕途毫無希。最怕的是別人給了他向上爬的道路,可當他拋棄自尊與骨氣,拼命地爬了上來,對方卻滿不在乎地對他說:我逗你玩的。然后一腳把他踢回了寒門的深淵。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李述真恨不得給三年前的自己一個耳怎麼當初就那麼渣呢
如今沈孝高中狀元,踏進了場,以后只怕是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暖風習習的三月春,李述驟然間打了個寒,似乎已經預見了自己未來的悲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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