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 沈孝一直盯著門下省的折子,可別說是府了,就是整個河南道都是安安靜靜,一封折子都沒上。
至此沈孝篤定, 崔進之是決議要將府三縣被淹的事瞞下來。
沈孝剛翻完折子, 此時站在門下省署的門檐, 看著雨水淅淅瀝瀝,目往遙遙的東宮那邊去。
李述跟東宮有私怨,但他沒有。他如今做這一切, 固然有從龍之功的本意在,可更多的還是因為東宮里頭,坐著的人德行配不上那個位置。
次日是九月二十五日。
李述在府里養傷的兩個月里, 養出了一懶骨頭, 作息越來越不規律,晚睡晚起。的馬車行到仙客來時, 午飯的時辰都過了。
李述進包間, 不知道沈孝已等了多久,一個人坐在那兒自己跟自己對弈,室很安靜, 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棋盤上黑白棋子錯, 顯然已經廝殺了好一陣子。
今日停了雨, 有日淡淡從層云里出來, 照在窗邊他的側臉上, 將他冷峻眉眼就照出了幾分溫神。
李述盯了沈孝一眼, 忽然就沒邊際地想:沈孝當年沒做時,怎麼就能窮得那麼慘明明他那張臉拿出去,起價起碼千兩銀子起。嗯再加上年輕力壯活兒好,這價格還能再翻一番。
當然那只是心里開玩笑的想法。士人向來重氣節。
沈孝見李述來了,擱下手中棋子就走過來,“公主。”
他站在李述對面,低眼看著,“門下省沒收到任何府報災的折子。”
李述點了點頭,心思放回正事上,“我都告訴你了,崔進之為了東宮,甘心做任何事,他肯定會瞞下來一切。”
沈孝問,“你證據搜集的如何了”
他問話的時候低下頭來,約能聞到發間的淡香。
李述聞言,揚手讓紅螺遞上一疊紙,放在桌上。
解釋道,“這是府地段黃河決堤的證據,還有府郡守貪污職的證據。”
崔進之敢瞞著災,不過就是因為通不便,父皇信任東宮,外加上府一帶都是自己人罷了。
但黃河就在那兒,崔進之再有本事都不可能讓那三個災的縣憑空消失。
因此這些證據搜集起來并不算困難。
李述想了想,皺眉又道,“我還查到了一些別的事。”
“太子主東宮多年,發展的勢力很大,這些年來無論京還是地方,都盡可能地結他孝敬他。黃河沿岸的郡府里,一大半都是跟太子關系切的人。”
“可是太子看重世家,所以安的人都是世家子弟。”
李述嗤笑一聲,“世家子弟,除了數崔進之那樣有本事的,大多都是干不了實事只會樂的貨。
李述盯著沈孝,意有所指,“你覺得那些貨,能修得好黃河堤壩嗎”
沈孝聽得一驚,“你是說其他地方也很有可能決堤”
李述慢慢點了點頭。
千里之堤,府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口子而已,洪水轟然而過,這個小口子終將被撕扯地越來越大,直至蔓延整個河南道。
這將釀父皇在位期間,黃河發過的最大洪水。
如果黃河出了這樣大的事,中原流民遍野,就不信太子能全而退父皇對太子定然會十分失,而天下民怨沸騰,只怕廢太子就勢在必行了。
李述了手,冷笑了一聲。東宮這是作繭自縛
沈孝愣了片刻,然后立刻手就去拿桌上那一疊證據。
“我要立刻將此事上報陛下,黃河災即將泛濫,一定要快速調兵調勞工去治理災,趁著如今堤壩還能支撐一段時間,要趕疏散沿岸百姓。這件事拖延不得”
他說著就往門外走,非常急迫。
“慢著”
后忽然傳來李述的聲音,沈孝剛手要去開門,李述就沖了過來,抓住沈孝的胳膊。
“現在不能告訴父皇”
沈孝一愣,慢慢地轉過來。
李述仰頭看著沈孝,目里都是冷意,“如果我們把府決堤的事瞞下來呢”
沈孝仿佛是聽懂了李述的話,又仿佛是沒有聽懂,又或是不愿意聽懂。
他沉下嗓子,“你什麼意思”
還握著他的胳膊,就站在他前咫尺的地方,明明離得這麼近,可沈孝卻覺得這是他們之間距離最遠的一次。
一個計謀在李述腦中迅速型。
“只要我們再等等,黃河沿岸一定會有更多地方相繼災。那樣大的災,崔進之一個人本就無力回天。到那時中原泛濫,流民遍地這一切的過錯在誰上東宮”
的語速非常快,仿佛慢一瞬都要趕不上腦中的思緒。
“現在不能把府的事告訴父皇。我們要等,等到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再拿著證據向父皇告狀。”
“到那時父皇會直接廢了太子的”
李述的表變得非常冷酷,甚至都著猙獰。
沈孝就那樣靜靜站在門前,低眼看著李述,目中都是陌生,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認識李述。
這才是李述的真面目,為了奪權,什麼事都能干。
面前的人非常悉,很多次都在他夢里出現,可同時又非常陌生。
沈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說什麼”
明知道黃河沿岸堤壩都有決堤的風險,可是李述要袖手旁觀,任由洪水橫行。
“李述,”
沈孝第一次直呼的姓名,語調非常冷,“你輕飄飄一句話,可背后的
代價是什麼你仔細想過嗎”
黃河沿岸的百姓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朝堂里爭權奪利,所以他們就活該流離失所甚至失去命
沈孝的神如此冷峻,李述看得一愣。
方才的計謀不過片刻就在腦中形了,本就沒有想過黃河沿岸百姓的況。
與朝堂里的奪權相比,那簡直是微不足道的事。
沈孝盯著李述,慢慢手,將李述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扳開。
他的態度很強,“我要去將府災上報陛下。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沈孝”
李述急了,“這是扳倒東宮的大好時機只要我們”
“只要我們袖手旁觀,看著那麼多人在洪水下流離失所麼”
沈孝打斷了李述,咬著牙道,“別說東宮因為這件事會被廢,就算七皇子能靠這件事直接上位,我都不會這麼做。”
“如果我們這樣做了,我們和東宮有什麼區別我們打倒東宮又有什麼意思”
李述冷然回道,“當然有意義難道獲得無上的權勢不是意義”
沈孝盯著李述,忽然就冷笑了一聲,“你眼里除了權勢,還有什麼東西”
還有什麼能進的心里
沈孝的話仿佛一柄尖刀,直直向李述的心。李述有瞬間的后,但立刻就開始防姿態。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我”
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小時候過夠了苦日子,如今就是要為人上人。
世界上所有虛幻的都抓不住,能抓在手里的只有權力。
追逐權力,有什麼錯
李述冷著臉出手,“沈孝,把你手里的證據給我。”
沈孝慢慢將右手背在后,面容冷峻。
李述盯著沈孝,繼續迫,“把東西給我。”
沈孝冷冷同對視。
李述咬牙威脅,“沈孝,你不要我侍衛進來。”
沈孝看著李述,“你不要走上偏路。”
他的目非常陌生,甚至都是失。
從他黝黑深邃的瞳孔里,李述看到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
目中都是狠戾,都是決絕,也都是狂熱對權力的狂熱。
李述忽然就愣住了。
時空流轉,場景倒換。
那日墜崖獲救后,崔進之索要脖間玉飾的場景,與此時此刻是多麼相似。
崔進之步步,退無可退。崔進之為了保東宮權勢不倒,將徹底犧牲。
對崔進之而言,權勢永遠勝過一切。
今日的,就是那日狠厲的崔進之;今日的沈孝,就是那日的自己。
為了爭權奪利,將黃河沿岸無數百姓的命棄之不顧。
天平兩端,一個“權”字,勝過世間所有。
李述神有明顯的怔忪,目出迷茫:是從什麼時候變了崔進之那樣的人。又或者從一開始,和崔進之就沒有任何區別。
在與東宮纏斗,而東宮也在腐化。若終有一天真的推舉了皇子上位,那也不過是太子換了一層人皮。
李述忽然就松開了沈孝的胳膊,后退了一步。輸掉了這場對峙。
“沈孝,你走吧。”
李述說完話,迅速轉過不再看沈孝。
仿佛是一個面容無比丑陋的人,逃避著別人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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