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得袍獵獵作響, 崔進之瞇了瞇眼, 盯著面前閉的宮門，良久, 他揚起了手，“放火，燒城門。”

他的軍隊未帶任何攻門材, 強行撞開宮門是不可能的, 唯有放火燒開宮門，不僅能破門而去，還能讓宮門後那些負隅頑抗之人退避開來。

天氣乾冷, 熊熊烈火很快燃燒起來，崔進之勒馬退了三箭之地，他從鼻子到下頜繃著，渾都是孤注一擲的絕。

哪怕是造反, 哪怕是宮，他都無所謂，他說了要把太子拱上帝位, 那就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完這個目標。

他追隨了太子這麼久, 唯有太子上位，他才是頭號從龍之功的大功臣, 他們崔家包括所有世家才能繼續綿延下去，百年榮，不能斷送在崔進之手上。

他肩上承擔著家族重擔, 旁人或許會認為他是為了權為了，但崔進之清楚的明白，他只是為了家族。

如果正元帝沒有打他們崔家，崔進之就不會走上今時今日造反之路。當年他兩位兄長被戰死沙場，如今也換做正元帝驗這種。

崔進之抿了，目毫不退，更無任何悔意，他只是又命令了一句，“加大火，繼續燒。”

宮門厚重，更兼宮侍衛在持之以恆的倒水滅火，宮門一時半會很難被燒開。

崔進之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宮門的大火，推算著什麼時候能燒開宮門，忽聽後親兵齊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崔進之皺眉轉過，見親兵齊齊看著一個方向，“大人……您看……”

崔進之順著他們的目看過去，只見隔了幾個街坊，遠有一宅邸正火沖天。

而那個方向……那正是崔國公府的方向！

崔進之目一點，幾乎要將那火穿，他手抓住了馬韁繩。

老崔國公年邁弱，臥床多年，早都喪失了行走能力，若是火勢驟然而起……崔進之簡直不敢想，他父親難道要活生生葬火海！

他顧不得去想到底是誰放了一把火，揚起馬鞭就要馬，幸得有個親兵冷靜，一把抓住了崔進之的手，“大人，您冷靜一下！”

“屬下這就派一隊人馬過去救火，宮門鏖戰正酣，三軍不可失帥，您萬萬不可離開，一定要坐鎮在此指揮全局！”

但崔進之猛然轉過頭來，不知是不是火的問題，他雙目都被染的通紅，嘶啞著聲音，“那是我父親。”

他不為權不為，在朝堂上勾引鬥角，左右拼殺，為的只是重拾昔日的家族榮，給他父親一個代。

這是崔進之的執念，如今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大火燒了崔國公府，卻無於衷。

崔進之馬鞭一揚，狠狠在親兵臉上，然後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箭一般朝崔國公府方向衝了出去。

正在燒宮門的士兵紛紛看著他離去，宮造反，士兵本就承擔了極大的心理力，若不是崔進之態度如此堅定如此冷酷，這些普通士兵怎敢跟著他火燒宮門。

崔進之一走，軍心立刻就散了，而散了的軍心，又有什麼威脅？

崔進之後跟著百騎銳，一路馬蹄所過揚起紛紛揚揚的雪花，沿著街巷直衝崔國公府而去。

文德巷裡，火沖天，馬蹄如刀直而，待看清沖天火面前的人後，崔進之驟然勒馬。

百匹駿馬齊聲長鳴，而李述就站在火熊熊的崔國公府大門前，一宮宴華服，靜靜地站在大門口，迎著崔進之一般猩紅的目，毫沒有退。

不知為何，李述周遭沒有任何侍或侍衛，只一個人站在府前，崔進之死死盯著，直將眼眶盯著好像要流出來，他才驟然翻下馬。

是誰放的火，顯而易見。

不用派人去救火了，空氣中是一油的味道，李述潑了油上去，火勢蔓延的太過迅速，裡面是不可能有人生還的。

他父親腳不便，連一日三餐都不可能自理，怎麼可能在漫天的大火中生存下來。

不過十步路的距離，崔進之直直盯著李述，他目裡映照出李述背後的漫天火，彷彿是嗜的凶，已經徹底喪失了人。

他每走一步，偌大府邸就響起一聲嗶啵聲，又或是橫樑木柱倒塌的聲音。

李述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孤一人，本就抵抗不過崔進之。李述強手心，目越過崔進之，往宮門的方向看過去——西山大營的大軍到底來了沒，到底有沒有鎮下崔進之的人？

宮門口好似還有火，因此李述收回了目，抿盯著崔進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崔進之，沈孝當初差點被你殺死。你也該嚐一嘗椎心之痛。”

崔進之聽了李述的話，卻陡然冷靜了下來，大火將所有生命與所有希都吞噬。

他看著李述，忽然笑了一聲，“你說的對，確實是錐心之痛。”

真不愧是多年夫妻，李述真的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的心魔，知道他的弱點，二人終於是到了短兵相見，生死廝殺的時候，互相往彼此最痛的心尖上捅刀子。

不知道為什麼，崔進之竟覺得非常快意。

他這些年承擔了太多，也背離了太多，太多事得他不過氣來，卻還是要強撐著不倒，皆是為了這牌匾上大書的“崔府”二字。

火苗吞噬牌匾，好像在吞噬他的生命。他出生在這偌大府邸，跟著它一起輝煌過，也一起衰落過，一起生，也要一起死。這座府邸就是他的生命。

崔進之忽然手，掐住了李述的脖子。

“你殺了我父親……”他掐了李述的脖子，手背上青筋陡然暴起，咬著牙，“你殺了我父親！你毀了我的家！”

他所有的怒意在這一刻忽然發出來，掐著李述的脖子，將往後按去，李述被崔進之按在牆上，火勢沖天，牆都是滾燙，過厚仍舊灼得李述生疼。

空氣中都是熾熱，熊熊烈火彷彿十八層地獄，每一口氣肺都燒得生疼。大火將空氣都扭曲起來，連帶著面前的人影。

崔進之盯著李述，火在他眼睛裡，一片絕的猩紅。

“你殺了我父親！”

崔進之重複著這句話，此時此刻，他好像只會重複這句話，每說一句，手下的勁又大一分。

那是他的父親，為國征戰多年，到老了引起猜疑，兩個兒子戰死沙場，他也老得癱在了床上，看著府邸一日一日蕭條下來，混濁的眼睛裡都是淚。

李述怎麼能殺了他，他還沒有看到崔家門楣重新恢復榮的一天，李述怎麼能殺了他！如果父親死了，那麼他這麼多年拼命的這一切有什麼用，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連親人都沒有了，崔家除了他不剩任何人了，再复興崔家，還有什麼用！

這一把火焚盡了崔進之的全部希，他死死掐著李述，“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跟我過不去，李述。”

“你是我的妻子，為什麼你總是跟我過不去！”

他眼眶猩紅，此時卻好像有了淚，“你為什麼要殺我的父親？”

李述呼吸困難，間的手越收越，不過氣，張開口想要說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覺得頭腦發昏，眼前發黑。

“沒有……”

崔進之聽到聲音斷斷續續從他掌下穿出來，“沒有……”

李述雙手去推崔進之，但本就推不，目看向宮城方向，那裡的火已經平息了下去，不知道到底是崔進之的人衝進了宮門，還是宮門的人滅了火。

就在李述眼前越來越黑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箭破空而來，接著間大手鬆開，崔進之驟然就跪在了地上，長箭沒他膝蓋，箭羽巍巍仍在抖。

李述間驟然失去力道，整個人也跪在了地上，抬眼去，看到無數士兵湧進了文德巷，為首的是西山大營的裨將，那裨將手中長弓未收，弦上弓箭卻已空。

那裨將聲音威嚴，冷冷的傳了過來，“崔大人，宮門叛已被鎮，您下屬的所有士兵已被緝拿。”

裨將走了過來，拔出長劍駕在崔進之脖子上，“奉聖上之命，緝拿逆臣崔進之。”

裨將看向李述，“公主，您沒事吧。”

李述虛弱的搖了搖頭，扶著牆站了起來，聲音極啞，“你們快將火滅了。”

跪在地上的崔進之聞言，冷笑了一聲，“李述，你何必假惺惺。”

人已死了，府邸都要被燒了，再來說滅火，不覺得可笑麼。

崔進之此時向李述的目裡，全都是仇恨。

李述見狀也不解釋，只是了一個士兵過來，不知道說了什麼，虛弱的都說不出話了，士兵聽了之後，迅速跑離了這條巷子，過不多時，巷子盡頭忽然出現了李述那輛標誌的黑寬大馬車，馬車周遭都是李述的侍衛，怪不得方才李述一直是孤一人。

馬車很快駛近了，李述的車夫將車簾掀起來，崔進之看過去的時候，如遭雷擊。

車廂裡，躺著一個衰老人影，滿頭白髮，形容枯槁，紅螺扶著那人吃力地坐起來，他看著崔進之跪在地上，混濁的眼裡含著眼淚。他張了張，想要說什麼，但說出來的話都是含混一片，本辨不清楚。

但崔進之卻分明聽懂了。

我的孩子啊，你走錯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