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开始找水灭火, 裨将手一扬, 两个高猛士兵就走了过来,手按在崔进之肩头。崔进之膝盖上的箭整整没, 鲜汩汩地流出来,他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但后士兵毫不犹豫, 将他的手钳在后,不让他动弹一分一毫。
李述不忍再看他,偏转目, 看到马车上老崔国公正老泪纵横地看着崔进之,李述对红螺轻挥了挥手,示意红螺将车帘放下——这样的场景,对一个父亲而言太过残酷了些。
车马调头, 载着崔国公离开了这道街巷。崔进之的目一直追随着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街巷尽头,他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一双眼猩红, 尽是恨意。
“李述,你满意了么?”
李述被他猝然而起的恨意惊得后退一步。
这恨意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今日纵火烧了崔国公府, 他恨意沉淀了许久,穿越时而来, 沉重的压在肩头,得竟都无法承。
崔进之声音嘶哑,“我们崔家一步一步地毁在了你手上, 我到底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述一怔,“什么?”
什么“一步一步地”毁了崔家?
崔进之冷笑了一声,“你装什么无辜?五年前,我两位兄长战死南疆,背后就是你给皇上出的主意。而今你又一手毁了我重振崔家的希。”
见李述脸煞白,眼睛大睁,犹自不解的模样,崔进之冷冷吐出八个字来,“金杯同饮,白刃不饶。”1
“怎么,这句话不是你说的?”
这八个字砸在李述上,一时将李述砸懵了,没有反应过来,崔进之却已被士兵强押地调转了头,但他犹自回过头来,目如刀,仿佛要将李述狠狠穿。
时如逝水,短短一月,朝堂风云突变。
崔进之宫,带累东宫,府灾民叛乱的真相也被千牛卫查了出来。正元帝躺在病榻上,却气得恨不得将龙床拍塌,太子被废,别居幽闭,东宫一干人等也被清算,更遑论朝堂上那些与东宫关系甚的员。
东宫没落,而一手扳倒东宫的七皇子与沈孝,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尤其正元帝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人寰,而东宫被废,储君之位空虚,接替者不是七皇子,还能是谁?
府的事查清楚后,沈孝就被解了锢,但他需要配合千牛卫调查的事很多,期间还多次跟随千牛卫前往府,将民乱尾声平息下来,以及安抚府民生。
当初说是要跟李述一道过大年夜,结果这许诺却并未现实,他二人分隔两地,直到正月近末尾,年都要过完了,沈孝终于回到了京城。
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述,结果到了府邸外,门房却说公主今日不在。
关押宗室或高的地方与刑部大牢自然要分开,这里的牢狱里关着的犯人人数,环境相对也好些。
不过崔进之对这些并无触,他此前又没有坐过牢,无从去比较不同监牢的装潢水平。
沉天从高而窄的窗户中进来,崔进之只穿了一白中,尽管距离他宫已过了快一个月,目下已时近开春,但天气还是极冷。牢头自然扔了棉进来,只是崔进之不穿。他好像觉不到冷,靠墙坐着,避过窗户进来的天,将自己整个人沉浸在黑暗里。
忽然,崔进之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有人恭敬的声音道,“公主,这边请。”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到李述的影出现在牢房门口。
李述眯着眼,一时半会儿没有悉黑暗的线,就在勉强辨认出牢内体廓时,忽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戴罪之人,怎么有劳平阳公主纡尊降贵前来?”
他的声音很哑,他整个人都在墙角的暗,声音就好像从暗中飘出来的,如鬼魅一般。
李述顺着他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勉强从一团黑影里辨认出崔进之的影。
尽管看不真切,但李述还是能大概分辨出来——崔进之如今极瘦,狱卒说他自狱之后就几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镇日只是沉默地坐在暗,有如一尊雕像。
正月里不宜刑,因怕冲撞了过年喜气,崔进之如今就是在等正月过去,他自知罪责难逃,他也并不想主动认罪,亦或是主动求饶来减轻罪行,他本就不配合任何调查,李述知道,崔进之是在等死。
崔进之出言嘲讽之后,李述却并不回答,沉默地看着崔进之,崔进之则沉默以待,仿佛对峙,又仿佛于沉默中细数过往纷纷。
良久,李述终于开口,“崔进之,你走到这一步,有没有后悔过?”
崔进之闻言,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后悔?李述,你怎么有脸问我这句话?金杯同饮,白刃不饶,这句话你忘了么?”
崔进之猛然从暗窜了出来,直直扑在牢房门口,隔着木栏,几乎就要贴上李述的脸。
他同对视,目里尽是怨恨。
“你记起来了么?还是说你都忘了?”
李述被崔进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后退,崔进之的手却从门里出来,将的胳膊紧紧抓住,他像是溺水之人,发出巨大的绝。
“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遍。”
“我没忘!”李述被他钳住胳膊,被迫迎着崔进之刀一般冷的目,明明痛极,却无法后退一步,干脆也不想后退。
看着崔进之,慢慢开始回忆,“五年前,太子有意将安乐公主嫁给你,我不高兴,所以我想办法搅黄了你们的婚事,自己代替安乐同你订亲。因为这件事,青萝日夜惶恐,诈死避祸。”
“从这件事起,你觉得我做事不择手段,开始厌我。”
二人的分歧与疏远绝不是一日两日酿的,太多事阻隔在其中。
“你我订亲之后,婚之前,有一日我路过花园,正巧遇到父皇在读书。父皇正好在读史书,读到‘兔死狗烹’的故事,就问我怎么看那些斩杀功臣的帝王。”
“我为了迎合父皇,便只说了八个字,‘金杯同饮,白刃不饶。’”
荣华富贵自然可以共,但一旦臣子的权力真正威胁到了皇权,那么就应该铲除。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李述将史书中无数故事,融了这么一句话。
崔进之听到这里,咬着牙道,“就是因为你这句话,帮皇上下定了决心。南疆之战时,我两位兄长真的是不慎战死沙场的吗?不是的,是皇上暗中让人做了手脚!从那天起,我们崔家就一蹶不起。都是因为你!”
李述脸苍白,顺从的点了点头,“是,从这件事起,你认为我为了讨好皇上不顾你们崔家死活,甚至认为是我进献谗言,才导致你们崔家彻底没落。”
青萝的事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难以磨灭的亲之仇。
那时刚从冷宫出来不久,政治敏并不强,不知道正元帝正在为崔家头疼,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附和的话,就会酿崔进之两位兄长的死亡。
李述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如何辩解。觉得自己无辜,不过一句话而已,但又觉得自己不无辜,因为父皇是听了的话,后来才有了崔家的没落。
五年不幸的婚姻,五年的冷淡相待,终于找到了原因。与什么外室什么人都没有关系,是杀兄之仇,他恨,却最终又娶了。他日日夜夜隔着海深仇与相,每每向的时候,就要记起他两位兄长的死亡。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冷待还是怨恨,都是有依据的。
李述此前从来不觉得,此时却只有三个字回响在脑海里:活该。五年婚姻的种种痛苦,皆是活该。
李述再也不敢对着崔进之怨恨的目,仇恨如有实质,将压着后退了一步,崔进之看着痛苦的模样,松开了手。
李述的脚步几近踉跄,几乎就要站不稳,这时背后却忽然出一双手来,稳稳地将扶住。
那双手带着暖意,李述抓过来,看到沈孝的面孔。
他应当是才从府回京,上仍是风尘仆仆,下上有青茬,眼底有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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