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空氣稀薄而抑,蘇稚杳就快要窒息了。
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但眼前這個事實太駭人,還沒做好面對的準備。
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人地生疏,蘇稚杳指尖掐住手心,怔怔地退出門去。
別墅客廳里,溫竹音端坐在沙發,恰如其分地帶出一聲嗔怨:“說得好聽,可你只為小杳做好了打算,何時為漫的婚事心過?”
“我是擔心漫不愿意。”蘇柏拍拍背安,話聽不出是真是假。
“跟我你就不要做樣子了,小杳不懂你的苦心,我是旁觀者清。”溫竹音抬眼去看他,全然是賢良淑德的模樣:“和程家這門親要是了,小杳過去就是一輩子福,這麼好的福氣,偏還怨你氣你……”
心思被看破,蘇柏略有些心虛,躲開目,避重就輕回答:“結婚是大事,這樣,明日我問問漫,要有喜歡的,我找個推不掉的人,把事定了。”
溫竹音抹了下眼淚,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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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稚杳去了falling。
酒吧就是用來尋歡作樂的,大小姐們是穿搭就大費心機,勾勒好材,但不暴,酷辣但不失高貴,上每個孔都著“玩夜店老娘就沒輸過”的姿態。
只有蘇稚杳還是白日里的常服,去皮草外套,一糖針織連,領子和袖口是糯的茸設計,氛圍慵懶,出的鎖骨和那截細腰又格外勾人。
人群中,反倒了最特別的。
其他人有的在卡座嬉鬧,有的在和新結識的俊男曖昧聊笑,唯獨蘇稚杳一個人伏在吧臺。
清吧的調得很暗,團團霧虛朦,秀場鋼琴旁,穿小禮服的人正在演奏g小調小步舞曲。
一杯特調白蘭地下去,蘇稚杳托著腮,腦袋已經有些暈眩了。
琴聲迷人,覺自己逐漸向下沉淪,溺在了這個縱聲氣氛里。
調酒師很帥,是清吧特邀的國際尾酒大師,falling的招牌,很會撥孩子的心。
從蘇稚杳坐到吧臺起,他就表示,今晚只為一人服務。
水晶杯中一朵可食用玫瑰,酒紅的沿壁注浸沒,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霧槍,手法純地由上而下噴出霧氣,像表演施魔法,杯中的玫瑰瞬間被照在璀璨星空下。
他將這杯酒紳士地推到面前。
用帶點旖旎的嗓音,輕笑說,這玫瑰花的葬禮。
蘇稚杳盯了半晌的酒,忽地抬頭沖他笑了下,托起水晶杯,一杯酒一口氣含到口中,雙頰鼓鼓,一點一點往下咽。
這酒濃度不低,烈得直瞇起眼睛。
沒見過把特調酒當水喝的,尤其一看酒量就不好,調酒師笑了笑,覺得太有趣,靠著吧臺,聲和聊天:“妹妹有心事啊?”
蘇稚杳上頭了,眼神迷離地發呆。
溫竹音說,生下孩子是無奈。
父親也說,事發展到今天,他同樣無奈。
那這事要怪誰呢?是不是這世界就是這樣,千錯萬錯,一句命運弄人就都可以糊弄過去了……
“杳杳。”有個同行的人搖曳生姿地走過來,勾了調酒師一眼,附在蘇稚杳耳邊調笑:“不來陪姐妹們,原來是自己跑這兒釣魚了。”
釣魚?
蘇稚杳回過神,不清醒地想,哦,大家都是富婆,總喜歡包養幾個可口的小人的,沒什麼稀奇。
環視一圈。
的魚不在這里。
想到某個人,蘇稚杳捧著臉,頹頹喪喪地哀怨:“我的魚真難釣……”
“杳杳看上誰了?”人來了興趣。
蘇稚杳癟癟不說,這個釣不上來,那就養別人去,倏地一只胳膊舉得高高的,小暴發戶似的,頗為蠻:“今晚全場的消費,我買單——”
調酒師被迷糊的樣子可到,指了指包間的方向:“今晚那一片,可都是林漢生的場子。”
“你指的是,那個港貿集團的老東家,林漢生?”人滿目驚詫,那可是個手段詭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雷霆人。
“嗯哼。”調酒師挑笑:“林總邀請了位貴客,談生意呢。”
“是誰,能被林總奉為座上賓?”
調酒師和好奇的人對上了眼,笑著往前挨近些,悄悄出三個字。
“賀老板。”
人不由吸了口氣。
蘇稚杳醉得恍惚,聽不進去他們的私語,出胳膊把酒杯兜到懷里護著,蹙著眉頭嗔怨:“我不管,我就要買單,誰都不準和我搶!”
慍慍地想,既然父親表示過,除了違約金之外,其他都由著花銷,那就鬧個魚死網破,要把蘇家的錢全都敗……
于是幾分鐘后,酒保進包間送酒,將這消息帶了過去。
包間里煙酒靡靡,麻將牌和骰子得咣咣響,一群風流浪子無憂無慮找樂子。
墨綠皮沙發,賀司嶼慵懶靠坐,左手拎一只高腳杯,襯衫紐扣解了兩三顆,出線條清晰的脖頸,袖口挽到小臂,用袖箍錮著。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著一把黑皮質瑞士軍刀。
“賀老板考慮得如何?”
賀司嶼大半張臉沉在影里,看不清神,只薄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里聲音散漫:“林總高看我了。”
林漢生四十不到的年紀,寸頭,斷眉,單只金耳圈,灰海獺皮革。
九球撞袋,他直起,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諾克球桿的皮頭:“賀老板不用謙虛,港區和歐那幾家最大的貨公司,掛名的法人都是空殼,私底下可一直是憑賀老板供養著的,沒錯吧?”
林漢生輕笑了聲,看過去:“賀老板可是控制著半個世界的海運啊。”
賀司嶼落下一聲意味深長的嗤笑,狹長的眼尾挑起一點弧度:“一碼歸一碼,林總這小忙,還是另請高明。”
林漢生并不在意,笑意不改,音量低幾分貝:“我的東西裝箱上船,只需要賀老板睜只眼閉只眼,放個行,剩下的事,怎麼敢勞煩賀老板。”
賀司嶼半垂著視線,笑意不達眼底。
他拇指按著鋒利的主刀片,推出去,又收回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
酒保就是在那時候進來的。
告訴他們,有人為他們買了單。
滿室浪的笑聲被打斷,所有人不可思議地靜一秒,又到可笑,相繼冒出糙的京片子。
“用得著兒嗎,我林哥和賀老板都在,誰這麼沒眼,玩兒呢?”
酒保低著頭回答:“是蘇稚杳小姐。”
一室尖酸的聲音戛然而止。
聽見蘇稚杳的名字,賀司嶼眼皮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
一段微妙的安靜后,包間里又鬧起來。
“喲,是我想的那個漂亮妞兒嗎,蘇家的小妹妹?我得認識認識。”
“算了吧,這妹子名花有主,蘇程兩家都定親了,而且一來,lan yang都不接待了,說今晚上的酒只給人家調,嘖嘖……”
“讓過來,陪爺幾個喝兩杯。”
“人小孩兒這麼清純,才二十歲,你一老大爺們下得去手?剛把到的學生妹不夠你玩兒的?”
“跟小貂蟬能比嗎?你們敢說沒想過?再說了,清純個屁,到了老子床上你看得什麼樣兒!”說話最張揚的那個黃男指著酒保,吆喝:“喂,去把那妞兒給我過來,老子今晚上要玩兒雙的!”
回應他的是一把出鋒的黑皮軍刀。
話音落地的瞬間,刀片過空氣,反出的冷從他眼前飛速劈過,一記刀刻的剁聲混著刃鳴,噌地一聲。
電火石間,軍刀呈斜四十五度,過指甲蓋,直他手邊的麻將桌面。
再近一寸,就能切下他一截手指。
眾人嘩然向外一散,黃男同時嚇得從座椅上一骨碌摔下去,驚駭之下,他猛然瞪向源頭:“我草你——”
咒天咒地的罵聲止于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秒,所有人的臉驟地變了。
全場剎那死寂,氣流瞬息降至冰點。
賀司嶼慢條斯理搭起一條長,高腳杯晃悠在指尖,浮的迷影里,他掀了掀眼皮。
“手了。”
他姿態漫不經心,子完全后靠進沙發,方才甩過軍刀的手指舒展兩下,凸起的青筋脈絡從手背延至小臂。
邊要笑不笑,饒有趣味地問地上的人:“好玩麼?”
他眼神明顯暗了幾分,眉宇間聚著鷙,漆黑眼底著隨時發作的戾氣。
笑比不笑更可怕。
滿室人都不敢吭聲,憑賀司嶼的狠勁,假如惹怒了他,就算他們是林漢生的勢力,也沒人懷疑,他會真格。
黃男還在心驚跳的余味里,仿佛被扼住咽,狼狽在地,面慘白。
不知自己了他哪條底線,久久不能反應。
林漢生冷靜地觀察了賀司嶼一眼。
男人側臉廓繃得實,那怒意可不是裝的,那把瑞士軍刀的刃口,八本就是奔著他手下的手指去的。
“還不快滾過來,給賀老板磕頭賠罪!”林漢生肅容,冷冷怒喝。
黃男驚魂未定,忙不迭跪爬到賀司嶼跟前,先扇了自己一耳,舌頭恐懼到打結:“賀老板,賀老板饒命……”
賀司嶼視而不見,酒杯送到邊,脖頸略仰,慢悠悠品著酒。
“蘇家那小姑娘,是賀老板的……”林漢生試探,都是千年的狐貍,再看不出賀司嶼是為的誰怒,他在道上也不用混了。
賀司嶼不開口,虛瞇著眼掃過去,模棱兩可地勾了下。
林漢生會心一笑。
臉轉過去時神跟著變了,一腳使足了勁,狠狠踹中黃男的頭顱。
“賤的狗玩意兒,賀老板的人也敢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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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杯特調后勁不小,蘇稚杳頭腦差點不聽使喚,從酒香縈繞中逃出去,外套都沒穿。
清吧開在什剎海附近。
倚在護欄,夜風涼拂面,臉頰的燙紅舒緩,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風寒冷,湖面黑得暗無波,岸邊人影蕭蕭,好久只有一對父母抱著兒經過。
著那家人溫馨的背影遠去。
蘇稚杳慢慢斂回目,路燈在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
低下頭,半醉半醒間翻出手機,手指遲鈍地撥出一通電話。
“媽媽……”
電話對面,人生問:“哪位?”
蘇稚杳嗓子浸過酒,中帶著點啞,習以為常地和解釋:“我是杳杳,你的兒。”
“我哪里來的兒……”人顯然完全不記得,叨咕著掛了電話。
耳邊余下一陣盲音。
早知道是這結果,但最后一點念想真被撕碎的時候,依舊免不了失意。
緒翻涌不止,蘇稚杳鼻腔泛起酸,手指頭虛得握不太穩手機,啪嗒一下,手機摔落在地上。
眼暈得厲害,蘇稚杳沒法蹲下去撿,扶著護欄,呵出厚重的白霧。
好冷。
臉頰卻又燒得發麻。
一陣眩暈沖上頭,蘇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麼便呢喃什麼:“賀司嶼……”
閉住眼睛,站不太住了,子一歪,天旋地轉栽倒過去。
恍惚中,地呼出一聲,含著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喚誰:“你抱我——”
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握住胳膊。
蘇稚杳驀地撲進了個堅實的懷抱。
反應慢一拍,懵神良久,漸漸知到那淡雅的烏木香充滿腔。
才迷離地抬起頭。
先見著男人冷白脖頸間,棱角凸起的結,再往上看,暗燈下,那張三庭五眼比例完的臉浸在橘里,被虛化出幾分和。
穩穩靠在他的臂彎里,被他半扶半攬著,周單薄滲的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滾燙的溫包裹覆沒。
蘇稚杳迷醉地著賀司嶼。
這是唯心主義起作用了嗎,稀里糊涂地想,真的把他給召喚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