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發來自面前那人。

 賀司嶼一聲悶哼，轉瞬再次扣扳機，給了對面那人遲到兩秒一槍。

 林漢生直接死在眼前，蘇稚杳驚慌地松開手，想站起來，卻發現剛剛阻止他太著急，腳崴了。

 戰場分為兩撥，主要一撥圍著賀司嶼，另一撥分出去對付周宗彥，所幸敵方兵力不算很多，此刻一番廝殺下來，已所剩無幾。

 一槍擊中，最后一人倒地。

 嘶吼聲停了，槍聲停了，工廠里忽然寂靜下來，能清晰聽見兩人搏斗后的激烈息。

 周宗彥形不易察覺地一晃，強自穩住，微踉著快步到蘇稚杳邊，攬肩扶起來。

 三人在門口會合。

 “山頂氣候太惡劣，車子和飛機都開不上來，必須走到北坡山麓，那里有警隊接應。”

 周宗彥接到消息就立刻行，出警用直升機，從港區到瑞士，直飛十個多小時趕到，警隊徒步上山途中遇到伏擊，他一人潛到山頂。

 “先走。”賀司嶼氣息沉重地回應，看向臟兮兮的蘇稚杳，了下凌的頭發安。

 三人正要向外走。

 周宗彥眉心了下，職業敏銳度使他察覺到靜，反應短瞬，他猛地回首。

 不知何時醒過來的伊萬，正舉著槍，槍口黑魆魆的黑，對準了他們的方向。

 周宗彥眼瞳收，肅然呵聲:“趴下！”

 他一把將蘇稚杳摟到下，匍匐在地，眨眼之間，連續出的幾發子彈，全擊中了他背。

 賀司嶼面上頓時覆起戾氣，迎面開出槍里最后兩發子彈。

 一槍打在伊萬的腕部，伊萬痛一聲，手勁忽松，手.槍掉落，另一槍打在膝蓋，他驀地撲跪下去。

 “宗彥哥，宗彥哥……”蘇稚杳聲呼喊，用力抱住周宗彥。

 從他下流出來，他張開，想要說話，卻都發不出完整的音，著氣，嚨里一下涌出大量鮮。

 “宗彥！”

 賀司嶼蹲下，才發現，他警服下的防彈早已被硫酸腐蝕，每一槍子彈都擊穿了肺腑。

 他死死盯著周宗彥的臉，長久靜止不，仿佛中槍的是自己。

 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賀司嶼眸底怒火越來越濃，涌起澹澹殺意，他忽然起，不慌不忙走向伊萬。

 那雙沾滿周宗彥的手，慢慢撿起伊萬掉落的槍。

 他的一不紊，讓人恐懼叢生。

 伊萬手肘支著地，在他走近時，驚懼地不停往后挪，抱著魚死網破的念頭:“你敢殺我，就是和羅西家族作對，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伊萬言辭正激，賀司嶼一槍打在他腹部，他痛苦出聲。

 隨即又是兩槍，打中了他的大和肩胛骨。

 伊萬.，痙攣在地不能彈。

 賀司嶼翳著臉，一邊走近他，一邊開槍，偏就是沒有一槍致命，給他留著一口氣，死活都不能。

 皮鞋狠狠一下踩在他肚腹，慢慢碾。

 伊萬嘶啞著聲，疼得都說不出話，后頸突然一，被他扼住拖過去，一路拖到玻璃缸旁。

 “干什麼，你想干什麼……”伊萬咯噔了下，悚然地瞪大眼，猛不丁掙扎起來。

 賀司嶼平靜得可怕，目冷而淡，居高臨下睥睨他的那一眼，殺心明顯。

 嗓音又慢又沉，聽得人四肢百骸都哆嗦。

 “送你，下地獄。”

 話音落下，伊萬就被狠狠踹進了積著硫酸泊的玻璃缸里，無的硫酸瞬間河。

 強酸腐蝕，他什麼氣焰都沒了，只余下歇斯底里，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

 伊萬終于深刻會到了賀家這位傳聞中折磨人的手段，但為時已晚。

 他的下場，要麼一點點流而亡，要麼一點點被硫酸腐蝕骨。

 賀司嶼回到周宗彥面前，單膝跪下去，出手，慢慢抹掉他邊不停外溢的。

 蘇稚杳無聲看著這一切，熱淚不住滾落，口鼻都堵塞住，難以呼吸。

 知道。

 摯命無疑是保不住了，他不是真如表面的冷靜，只是在心里一人瘋魔。

 周宗彥用盡最后一力氣，指尖抖著，走賀司嶼擊伊萬的那把槍，握到自己手里。

 看著他，周宗彥角艱難地揚起一個笑容。

 時間好像退回到周家別墅那夜。

 一桌人肆意笑鬧，酒正酣，杯不停。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穿黑沖鋒的周宗彥抱著胳膊懶懶靠在那里，一正氣地笑著對摯友說——

 現在犯個法，看我還給不給他頂罪。

 賀司嶼回他一聲哂笑。

 然而此時此刻，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門外起了風雪，白茫茫一片，周宗彥意識漸漸消散，視線開始模糊，他向抱著他哭的孩子，恍惚看到一張遙遠的笑臉。

 “哥哥，下周學校有鋼琴比賽，我準備了好久呢，你要來聽喔。”

 “又要出任務，幾時能回來，哥哥，不可以錯過我的生日！”

 “哥哥……”

 周宗彥滿口紅的，緩緩牽開笑，他笑起來，角有好看的括弧，這回是帶著釋然的。

 他神志不清了，頭腦發昏地看著蘇稚杳，用形輕輕念了句“梔梔”。

 可他又好像還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因為到死，他都沒有越界，去一蘇稚杳的臉。

 “結婚，記得請我喝酒啊……”

 周宗彥的目從蘇稚杳臉上，移到賀司嶼的眼睛里，嘶啞著聲，耗盡力氣說出最后一句話。

 霎那，時空好似停止了。

 他無力地合上眼，手落下去。

 過了很久很久，賀司嶼閉了閉眼，嗓子里很啞地出一聲:“好。”

 蘇稚杳死命捂住，不讓哭聲溢出來。

 看著賀司嶼俯下，很用力地抱住周宗彥，拍了拍他的肩。

 這是兄弟間的告別。

 看著和往日任何一次的告別都沒什麼不同，似乎是山海有相逢，他們總有一日會再見。

 停留最后一分鐘后，賀司嶼果斷從周宗彥手里出那把槍丟遠，而后拉起蘇稚杳。

 走出化工廠前，他回頭深深看了眼周宗彥，還有遠的羅祈。

 斂眸，再沒回頭。

 從這里到北坡山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別說他們力都已不支，就是正常狀態，要走在風雪里也很困難。

 孩子本就弱，又是剛經歷絕逢生，而且一直沒有進食，蘇稚杳沒走多遠，就因糖太低昏倒過去。

 白茫茫的天落起了雪，呼嘯的風聲格外刺耳。

 蘇稚杳恍恍惚惚再恢復意識的時候，伏在賀司嶼的背上，雙手戴著他的黑皮手套，看到他的發上，藍黑商務大上，都零落著白的雪。

 “賀司嶼……”蘇稚杳虛弱地喚他一聲:“你放我下來吧。”

 賀司嶼背著，穩步向前走。

 他聲音里夾雜著疲憊，語氣卻含著笑意，說:“不要睡，也不要說話。”

 蘇稚杳面蒼白，頭暈乎乎的，真的很困，也是真的不想拖他后。

 “賀司嶼……”氣息微弱。

 “我在。”

 蘇稚杳闔著眼，喃喃:“這里的雪一點都不好看，我想回京市，等冬天……”

 “好。”他說。

 神思迷離:“賀司嶼……”

 賀司嶼聲:“杳杳，別睡。”

 沒了聲音，賀司嶼皮鞋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里，步步走著，輕聲給講故事:“從前，有一只小兔子來到一家面包店……”

 蘇稚杳一下子被他惹得想笑。

 又好想哭。

 “它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只小面包啊，老板說，麼的，第二天，小兔子又來到這家面包店……”

 賀司嶼慢悠悠地講，要聽著，不要睡著。

 蘇稚杳眼眶酸不已，怕眼淚掉出來，閉著眼睛，把臉深埋進他的頸窩里。

 他明明就很難過，卻還要裝得一副無事的樣子，哄著。

 耳邊是他低沉好聽的聲音，一遍遍地講著這個無聊的故事，漸漸地，他的息都明顯薄弱下去，講一段，要停幾秒，才繼續接著開口。

 后來，中間停緩的時間逐漸變長。

 蘇稚杳努力撐了好久好久，很想說，賀司嶼你不要講話了，不要為浪費力。

 可惜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撐到極限，最終還是抵不住睡著了。

 “……小兔子說，那麼給我一只小面包。”背上的人沒了靜，賀司嶼講完最后一遍，聲音越來越輕。

 白皚皚的漫天飛雪里，異常安靜。

 賀司嶼走在渺無邊際的雪原，一眼不到盡頭，可又好像一刻不到盡頭，他就能背著，一生一世地，一直走下去。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遠，走到背風坡，呼號的風雪聲寂靜下來，天氣不再那麼惡劣。

 螺旋槳巨大的噪音嗒嗒響徹天際，賀司嶼抬頭，看見幾架軍用直升機在他們前方逐漸降落。

 舷梯拉起，警務人員沖下來，幫著軍醫和護士運輸擔架，徑直向他們狂奔而來。

 耳底有嗡鳴，所有聲音都再聽不見，賀司嶼憑著最后一點意志力，先將蘇稚杳放下來，給醫護人員。

 再沉著地告訴警員，周宗彥和羅祈的位置。

 然后，看著他的小姑娘躺在擔架，被警員安全送上直升機，他終于泄下支的勁，形晃了下。

 腦子里盤旋著的，都是哽咽的聲音。

 說，賀司嶼，我不許你跪。

 所以他連倒下的時候，都有意識地后仰，背部朝下，重重地倒在雪地里。

 耳旁有吶喊他的聲音，很近，又好像很遠。

 “司嶼哥——”

 “老大——”

 賀司嶼睫很沉，仰著蒼茫的雪空，直到護送蘇稚杳的那架直升機飛遠了，他才像是放下心，慢慢闔上了眼。

 就是雪山溫度低，循環慢，此刻，他中彈的腹部，鮮也汨汨而出。

 剎那回首，才驚覺，他后來的那一路，浸著雪，鮮紅融在純白里。

 好像雪白的地毯上，鋪展開一條很長很長的紅帶，延到盡頭。

 那是他，生生走出的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