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聲音哽住,一滴清淚從眼尾,順著臉下來。
靜幾秒,緩過一些,邱意濃接著慢聲道:“我和宗彥一樣,見到你,就想到了梔梔……梔梔出事后,宗彥沒在我面前提過一句,可我知道,他一直都無法同自己和解。”
邱意濃抹去頰側的淚痕,看著,眼底倒映出一個寧靜的世界:“你能活著,是他作為一名警察的榮,我想,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可我不是懷梔,宗彥哥救的不是懷梔……”蘇稚杳忍著哭腔,用力搖頭,心無法承這份代價深重的,畫地為牢,深深困住自己。
邱意濃說:“杳杳,他是把你,也當了自己的親妹妹。”
蘇稚杳揚起漉漉的睫,向邱意濃,從邱意濃的眼睛里,恍惚看到了救贖。
許久,低聲問:“懷梔……也很喜歡鋼琴嗎?”
邱意濃輕聲呢喃:“是啊,說長大后,想當鋼琴家,纏著哥哥要他先答應,以后去聽的每一場演奏會。”
蘇稚杳再忍不住,抬起胳膊撲過去,抱住邱意濃的脖子,任由哭聲溢出嚨:“邱姨,我給你當兒吧,好不好?”
“我一定、一定努力,努力開演奏會,讓宗彥哥聽到……”哭得厲害,搭搭著,上氣不接下氣。
邱意濃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心如止水,為家屬,不該哭哭啼啼,不該郁郁寡歡,該為兒子到驕傲,他犧牲在他的英雄時刻,那是他的榮譽。
從他穿上警服起,他就屬于國家了。
然而,邱意濃剎那思起伏,前孩子的眼淚,一滴滴像是墜落在心湖,帶起層層漣漪。
含著淚,啞聲笑出來:“好啊。”
邱意濃擁住蘇稚杳,的頭發,莞爾著吸吸鼻子:“我一直當阿霽是自己的親兒子,現在有了兒,這樣,我又是兒雙全了。”
聽到這話,蘇稚杳埋在邱意濃肩上,哭聲更兇了。
周宗彥安葬在警察公墓。
葬禮上,草坪碧綠得生生不息,像周圍擁著雅潔的白,黑白照片里,男人深深揚著笑容,角括弧明顯,牙齒很齊,笑意從眼底蔓延到眉梢,眉眼間盡是瀟灑和帥氣。
蘇稚杳挽著邱意濃,站在最前面,都穿著黑追悼服。
那天,下到分署警員,上到總警務長,警隊員無一缺席,在墓碑前,在們后,整齊列隊,起肅敬禮。
總長現場頒發,授予中西區警務總警司周宗彥,一等功勛,因公殉職,追封為烈士。
在后一聲聲嘹亮沉穩的追悼和致敬中,蘇稚杳看到邱意濃眼里有淚,也有欣的笑。
邱意濃手里著周宗彥執行公務前,和往常一樣隨手留下的書。
周宗彥的書寫得簡單。
只有一行,繁字跡行云流水,和他的人一樣灑。
【世事無常,有我無我,皆要安好】
蘇稚杳仿佛看到周宗彥過去每一回出任務,那赴死的決心,和他在槍林彈雨中,無怨無悔來去的影。
周宗彥的葬禮,賀司嶼沒有到場。
蘇稚杳知道,他該是很憾的,但當時的狀況,不允許他遠赴港區。
蘇稚杳很想給賀司嶼一通電話,聽到他親口說,他沒事,可連發一條微信都不太敢。
知道看到消息,他一定會回,怕他又要分心到自己這里,不能安心養著。
何況要問他,他說的肯定也是沒事,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報憂的人。
其實,每天還能從徐界口中得知他安然無恙,也滿足了。
蘇稚杳在港區,陪了邱意濃很多天。
有天,獨自在玻璃花房里,輕輕趴在周懷梔曾經的那架白鋼琴上,闔著眼,金箔般的灑在的眼皮上。
“我們該要認真練琴了,年底,盡力拿到薩爾茲堡決賽的冠軍,和dm簽約,明年六月份可以準備伊麗莎白皇后賽,后年我們參加肖賽,再后年,我們爭取在港區國際鋼琴藝節獲獎,這樣,我們就能有全球巡演的機會了……”
自言自語著。
聲音很輕地問:“好嗎,懷梔?”
我們一起努力,讓宗彥哥聽到我們的演奏會……
-
伊萬的死亡,徹底惹怒了克里斯。
博維雪峰不在中國境,伊萬更是意大利國籍,即使犯罪,中國警察也無權審判他的罪行,引渡條款的適用者,只有林漢生。
羅西家族尋到尸時,伊萬已被硫酸腐蝕得沒了人樣,法醫驗尸,從伊萬中取出七發子彈,均出自那把特質的普魯士瑟。
而那把瑟上,檢測出三個人的指紋。
伊萬自己的,周宗彥的,還有賀司嶼的。
周宗彥已經殉職,克里斯慍怒,仗著羅西家族的勢力背景,新仇舊怨,要追咎賀司嶼的刑事責任,并公開宣稱,羅西家族從此與賀氏勢不兩立。
克里斯放言,要賀司嶼等著,這筆賬羅西家族會慢慢和他清算,他最好是當一輩子的頭烏,否則小心缺胳膊斷。
賀司嶼在國私人醫院重癥監護室治療一個月后,就回到紐約one57公寓,由私人醫生每日照料。
據刑事犯罪發生地所在國優先管轄權原則,瑞士聯邦調查局依法接管此事。
一面是羅西家族,一面是賀氏,瑞士當局是左右為難,哪方都不敢得罪。
那日探員親自上門拜訪,客客氣氣地向賀司嶼調查況。
伊萬中七槍,除卻第一槍可判為自衛,其他六槍都屬于自衛過度,是要涉嫌故意殺人罪的。
“賀先生,是您對伊萬爺開的槍嗎?據我們所知,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周宗彥的警,我們確定,他也使用過那把瑟。”
探員沒有直白言明,但意思很清楚,只要賀司嶼一句話,將罪行推到周宗彥頭上,死無對證,他們兩邊都好差。
賀司嶼靠在沙發,頭頸往后枕著,雙目淺闔,上很淡,他一睡袍,腰腹還纏著繃帶。
聞言,他薄冷冷地勾起一點,吐出兩個字:“是我。”
當事人反應平平,反倒是探員嚇一跳,慌了:“賀先生,您認罪的話,是要被判管制三年的,我想您可能是記錯了,要不再想想?”
賀司嶼慢悠悠睜開眼,那雙深邃的黑眸格外莫測,冷得令人窒息。
探員不想惹事,嘗試相勸:“假如此事是出自周宗彥警的手,他最多只是被取消功勛而已,人都死了,無法進行再多懲罰,您不如就……”
他聲音漸漸停下來,被賀司嶼沉沉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是我殺的伊萬。”賀司嶼眸凌厲,一字一句地說:“周宗彥警是中國榮獲一等功勛的烈士,與此事無關,就這樣去告訴你們局長。”
探員再不敢多話,匆匆告辭離去。
“先生……”徐界言又止。
賀司嶼脖頸往后仰,著吊燈上被窗外折得閃爍的水晶,淡淡開口:“你也認為,該讓宗彥替我頂罪,是麼?”
徐界頭低下去:“我只是認為,賀氏不能沒有您,克里斯已對您下了最后通牒,恐怕……”
恐怕這回很難對付,要有一場仗。
賀司嶼目逐漸深遠:“很多事,要在對方不設防的時候,才方便做。”
徐界心中念頭一,詫異看住他。
“了我的人,還想要好過。”賀司嶼涼涼一哂:“我不介意花三年陪他玩,羅西家族,也該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徐界既驚愕,又覺得是在意料中。
這世上,永遠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沒有別人他的理。
非要說出一個能從他那里討得便宜的人,大概只有蘇稚杳小姐吧。
是在當晚,蘇稚杳得知賀司嶼決定要認罪的消息。
那時還在周家別墅,寂靜的午夜,獨自坐在臥室的臺,夜濃重,悄無聲息,屈膝抱著,著無星無月的天空發呆。
賀司嶼的電話在那時打過來。
“杳杳。”
時隔一個多月,通過手機再聽見他溫輕啞的聲音,竟生出一種強烈的滄海桑田的覺,蘇稚杳鼻子頓時到酸,怕被他聽出哭腔,先只“嗯”出一聲。
用力深吸幾口氣,再克制著聲腔,竭力佯裝出稀松平常的語氣,問:“你的傷,好了嗎?”
“我很好。”
“……那就好。”
發生太多事,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
或又因接下來要面臨著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
相對無言片刻,賀司嶼似乎也是想了很久措辭,終于出聲:“我有件事……”
“我知道。”蘇稚杳懂他要說的,喃喃道:“我都知道……”
電話兩端又是一陣心照不宣的靜。
蘇稚杳眼前朦朧著淚霧,鼻音微濃,輕輕笑著,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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