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侯的眉頭皺了一個疙瘩,但他直直地看了我半晌,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出聲對我說道:
「綰,這十二年來,你辛苦了。」
我著安遠侯,覺眼中的淚水,像玉珠一樣崩落,我撐著最后一希,向安遠侯問道:
「沈伯伯,你告訴綰,我到底有沒有習武的資質?」
安遠侯慎重地打量了我一番,眉頭鎖得更,父皇一個勁兒地沖他使眼,但都被他無視了,終于,他看著我的眼睛,緩緩張,一字一句地說:
「綰,你手敏捷,天資聰穎,又得住習武的辛苦,這份堅韌,世人難及。但是,你材纖瘦,四肢羸弱,就算勉力再修行十年,終究難以彌補力氣上的缺陷。你雖然能將紅纓槍舞得出神化,但能揮此槍,對你已是不易了,怕是再沒有半分余力,能拼上力氣刺殺敵人了。」
說罷,他頓了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他的結論:
「以你的資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可以算是稍稍突破極限了,只是,恐怕也難再繼續進。以沈伯伯看來,綰的一招一式,與其說是武功,更像是舞姿。」
安遠侯說完,他自己也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剛打完了無比艱難的一仗。
師傅將我抱得更了,的手臂將我箍在了懷里,將我的肋骨都勒痛了。
這大概,就是我從來都不曾有過的,習武之人的力氣吧。
我宇文綰,從三歲起,便拜在大周第一位將軍賀蘭嫣門下為徒,晚睡早起,苦練了整整十二年,到頭來,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并沒有習武的天賦和資質。
子質弱,習武時需著意增進魄,但就算我深諳此理,十二年來未有一日懈怠練,到今日,卻依舊收效甚微。
以我現在的手,打幾個小賊不在話下,但,若想像師傅一樣策馬領兵,爭戰沙場,卻是可而不可及。
師傅說過,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會有時間讓我去息,紅纓槍有一遲疑,下一刻,可能就要被敵軍打落馬下,尸骨無存。沒有足夠的力氣,手再好,也是無法自保的花拳繡。
我長長得舒了一口氣,趴在師傅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師傅,父皇,沈伯伯,甚至云艫哥哥,都擔心得圍了上來,但我卻哭得一聲比一聲激,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由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與他們解釋,其實我的心,好像并不像我的哭聲那般撕心裂肺,反倒有些輕松,有些如釋重負,好像積年的委屈,終于要被洗刷去了。
我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適合習武之人,這十二年的風雨無阻,也并不是因為我執著于進。
我自己明白,做這一切努力,只是想跟連旌日日都在一起。
可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賀蘭連旌,他,可曾知道我的心事?
2.
那一日,在迎樓,父皇沖沈伯伯發了好大的脾氣,這也是唯一一次,我父皇發脾氣,沈伯伯一句反駁都沒有,只是低著頭,全盤接了我父皇的怒氣。
父皇沒讓我跟著師傅離去,直接就帶我回了宮里,我知道父皇也難過,就裝作哭累了,趴在他懷里假寐。父皇抱著我,像抱著一只剛出生的小鹿,小心翼翼地,生怕驚醒了我,就這樣,將我一路抱回了寢宮,放到了床榻上。
母后來看我時,父皇還守在我床邊,他一見到母后,便一個勁兒地自責,說當年太草率了,不該為了他的一己私愿就送我去臨淮侯府拜師學武。害我白白辛苦了十二年,還被沈渙之那個直腸子說沒有資質,他想想就后悔。
母后被父皇的話逗笑了,也走到我床邊坐下,給我蓋了蓋被子,然后輕聲笑著,然后對父皇低語道:
「綰的眉眼,倒是與纓公主越來越像了。」
父皇聽到母后的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沉默了半晌,才放低了聲音,異常溫地說:
「是啊,綰是朕的所有孩子里,最像三姐的一個。若不是長得這樣像,可能,朕也不會想到送去臨淮侯府學武。」
說著,我覺到父皇的手輕輕了我的額頭,又順了順我的發。
「當年,三姐若是能像賀蘭嫣一般上陣殺敵,可能,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吧。」
我聽著父皇的話,幾乎又要抑不住心中的難,但父皇沉沉地笑了笑,又繼續說了下去:
「可惜朕時常會忘了,眼前的人是綰,不是
三姐,朕早該醒悟,我們的小綰,不該背負起三姐的憾,只要,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公主就好了。」
父皇說完,又和母后耳語了幾句,隨即便給我放下了床幃,悄聲離去了。我在床榻上翻了個,睜開了雙眼,看著床幃上的紋出神。
今天,連旌沒有來看我舞槍,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難堪的局面吧。可是,他今日究竟去了哪里呢?
是臨淮營的練武場,還是又去城門口找人打架了?
小時候,我和他,常為了誰是紅纓槍的傳人而爭論不休,現在,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爭了,他,該是紅纓槍的唯一的繼承人了吧。
年時,我曾夢想著,要和他一起縱馬平天下,一起在大周廣闊的南境馳騁,但終究,這一切,都只能是夢境了。
不必再習武的釋懷,從我的心頭一點點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再與連旌朝夕相的擔憂。一整晚,我輾轉了不知幾度,連自己是何時睡去的,都不得而知。
次日,我醒得很早,是多年習武養的習慣,但今日,我用不著起晨練了,便又懶懶得躺了一會兒,直到躺乏了,才喊了侍進來,幫我更換裝。
用過早膳后,我無事可做,懶散了半日,終于還是決定去一趟臨淮侯府,也不想騎馬了,只讓人準備了車馬儀仗,慢悠悠地晃到了侯府門前。
剛下車,我便聽到侯府一片嘈雜之聲,便不由得加了腳步,跑了進去。
還沒跑到前堂,隔著老遠,我便看到連旌被吊在樹上,他那個耄耋之年的外祖父,正拿著馬鞭,一下一下地在他上。
他的服已經爛了,全都是傷口,地上落滿了滴,師傅和沈伯伯冷著臉站在他外祖父旁,連云艫哥哥都一言不發地佇立在角落里,眼睜睜地看他挨打。
我心里焦急,顧不得失禮,就幾步沖上前,攔在了他外祖父臨淮侯面前。
老侯爺胡子抖,手也抖,一下竟沒收住手,落了一鞭子在我肩膀上。我子吃痛,忍不住翻倒在了地上,右臉火辣辣的疼,想是被鞭子的尾梢掃到了。
師傅見狀,驚呼了一聲,沖上前就護住了我,云艫哥哥也趕攔下了老侯爺,著急地喊道:
「祖父!您,您再生氣也不能打綰啊!」
老侯爺心疼地將我扶了起來,見我臉上被打出了一道痕,更是后悔得揮手就要把馬鞭給撅了。還是我再三勸,才讓這條陪了他大半輩子的馬鞭得以幸免。
沈伯伯給師傅遞上了藥膏,師傅一邊給我的臉上上藥,一邊滿臉怒氣地瞪著連旌說道:
「綰,不值當的,可別給他說,賀蘭連旌這個兔崽子,可不值得你同。」
我抬頭看了看連旌,他也正低頭看向我,雖然被吊起來打得那麼狼狽,但他與我四目相對時,還是挑起角,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我看了他兩眼,又轉而向云艫哥哥,悄聲問他到底出什麼事了,云艫哥哥嘆了口氣,回頭了連旌,似乎已拿他這個弟弟毫無辦法,罷,才低聲對我說道:
「連旌昨夜沒回家,在教坊的神仙閣過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回來。還說看上了神仙閣的玉奴姑娘,要鬧著給贖。」
3.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臨淮侯府的,師傅一路扶著我,幾乎是將我抱上馬車的,還想陪我一起回宮,但卻被我嚴辭拒絕了。
我推開師傅的手,將臉埋進了臂彎中,有氣無力地對說,我再也不想見臨淮侯府的任何人了。師傅的手抖了起來,,我還聽到了的嘆息,但終究,只是點了點頭,說知道了,隨即便替我掩上了車簾。
車簾后,我終于哭出了聲,淚水打在臉頰的鞭痕上,那疼痛,比剛剛還猛烈了幾分。
宇文綰啊,還有人,比你更無理取鬧嗎?
馬車緩緩地駛離了臨淮侯府,我卻始終沒能提起勇氣,向師傅道一聲別。
儀仗走到了半路,我在車輕喊著,讓他們停下,侍打起了車簾,問我有何吩咐,我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幽幽地說道:
「改道,去神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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