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里響起獄卒的鞭打聲,一聲又一聲,像是打在心上了。
即使宋慈一聲不吭,林竹卻還是覺得耳邊轟炸,快要耳鳴。
沒有被放出去,宋慈也了牢獄,如此來看,宋慈說的法子,大約是敗了。
敗的一塌糊涂。
于而言,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在意生死了。
若說有什麼愿,那只想宋慈能好好活著,活在新帝上任的時日,過著舒坦日子便好。
可宋慈卻糊涂了,糊涂在為了救。
林竹蜷在門邊,聽著那一聲又一聲的鞭打聲。
宋慈一定很疼。
「沒想到那宋家的獨子也是太子的人,難怪遣散了家丁,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看守的獄卒喝了口酒,撐著腦袋,對著對面的獄卒奇怪的笑著。
林竹皺了皺眉,偏過頭,仔細聽著。
「我瞧陛下這回是真夠嗆,怕不是真要倒臺吧?」
對面那人小心回應著,不敢說的太大聲。
「你瞎說什麼呢!陛下可都下令三日后死這宋家的獨子了,怎會倒臺?」
喝酒的獄卒說的自信坦然,全然沒有半點擔心的模樣。
林竹愣了。
方才,那獄卒說什麼?
三日后?三日后死宋慈?
「不過那林家還真是走運,因著他的緣故,原本決的日子竟被推遲了整整一月。」
「你還真會說笑話,早死晚死不都是死?這林家哪來的好運?」
……
后面再說什麼,林竹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只知道,宋慈,要被死了,在三日后。
林竹不記得宋慈是什麼時候被從刑房帶出來的了,總之,宋慈滿是。
他被關在對面的牢房,兩人間隔著整整一道長廊和兩扇牢門。
宋慈側躺在地上,滿頭的汗,臉慘白的過分,上無一不是傷口。
白的裳染了跡,了紅的裳。
他微微蹙著眉,呼吸聲微弱的要命,臉上濺了他的跡,看上去竟出奇的人好看。
林竹死死著門,過去他,哽咽在,連他都不出來。
小聲泣起來,眼前模糊了,有些看不清宋慈,又急忙抬起手,把淚水干,一遍又一遍干。
宋慈睜開眼,一眼便對上了
的視線,繼而展開了笑。
這笑很是勉強,可他就靜靜地對笑著。
他總是這樣,高興也笑,不高興也笑,只要是對著,就總是笑的。
林竹不愿他再笑了,哪怕他現在疼得哭出來,也會比現在揪心一些。
「宋慈……」
了他一聲,音里的哭腔早已經溢出來了。
宋慈著,半晌張了張口,卻沒聲音。
不過看出來了,宋慈在說:
「別怕」。
怕?已經什麼都不怕了,唯一怕的,是他會死去。
他不應該死的。
「宋慈…你疼嗎宋慈……」
林竹額頭抵在門上,垂眸哭著。
彼時兩人誰也不到誰,林竹抬起頭,遠遠著他,從沒覺得他離自己這麼遠過。
宋慈笑著,無聲的笑著,笑出了淚。
疼嗎?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牽扯著傷口的,很疼,疼到他快要不過氣了。
可他卻覺得,心里更疼。
他被鞭打時咬著牙沒吭一聲,被獄卒一次次潑醒時沒有難,可見到林竹著他哭時,他只覺得比打在上還疼。
淚水像是不再能被忍著了,沿著他的眼眶落下,帶走了臉上的跡,了淚。
別了宋慈,別了,再著,就要舍不得了。
宋慈攥裳,閉上眼,不再。
如若是他們能相忘,便是最好不過了。
宋家,已經完了。
心里有著一僥幸,覺著太子不大可能會棄宋慈于不顧,大約會在這三日救下他。
可林竹從沒覺得,三日這麼難熬。
日日不敢合眼,盯著宋慈不敢移開一寸,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了。
也從沒覺得,宋慈會這麼狠心。
宋慈再也沒有向過,一次也沒有。
他時常坐在角落里,別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無神地看著另一的墻角發呆。
上的傷口沒人仔細包扎,他也有些笨手笨腳的,總是會到傷口,屆時便會小聲的「嘶」一聲,然后又沒了聲音。
每當他到傷口,痛到自己時,林竹便會著門,著他的名字,問他怎麼樣,可他一次也沒有答的話。
僅一夜之間,他像是變了個人。
無論林竹怎麼他,求他,他都像是聽不見一般,甚至閉上眼裝睡。
有時他坐的久了,不了,林竹以為他出事了,他卻又睜開眼,小心的換個姿勢。
不過他再小心也還是會到傷口,后面他便不再出任何聲音了,只是咬牙忍著,皺著眉,緩上好半天。
林竹覺得,這三日大概是把半輩子的淚水都流干了,可著宋慈,就永遠都止不住的落淚。
哭的累了,昏昏睡,卻掐著自己,不讓自己睡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有些地方被掐的很深,流了不。
不能睡著,怕下一眼,宋慈就不在了。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撐了兩天兩夜,到了第三日時,宋慈不見了。
對面的牢房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有明晃晃的干的跡,那是宋慈留下的。
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可知道,宋慈不見了,甚至一丁點兒響都沒有聽到。
他是被太子救走了?
林竹這麼安自己,可抬頭看了看在喝酒聊歡的獄卒,又覺得心里慌的要命。
沒有勇氣去問獄卒,可如若是不問,心難安。
愿宋慈平安。
獄卒似乎到了的注視,看了一眼,對著旁邊的人哈哈笑起來,敬酒大喝。
林竹全開始抖,著那看守的獄卒,還是問了。
「宋慈……為何不在了?」
說的哆嗦,咬字都有些不清了。
「你說牢房里這人?」
獄卒像是不懂的意思,假意問了一聲,又喝起酒。
「你說啊!」
林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底氣吼他,知道自己現在是階下囚,可怨恨的要命。
怨恨這糊涂的皇帝,怨恨這虛假繁榮的京城,甚至,開始怨恨太子。
那獄卒有些不爽,碗里的酒很快就潑在了林竹臉上。
被潑的滋味不好,有些嗆,也很屈辱,不知宋慈是怎麼忍過來的。
「跟誰裝腔作勢呢?你現在就是個誰都能踩一腳的泥。」
他說的沒錯,不過,沒淪為階下囚的時候,也是誰都能背后唾棄一句的。
另一位獄卒脾氣沒他那麼暴,又幫他添了碗酒,對著林竹不屑的笑了笑。
「那宋家的小崽子今日午時就被斬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現在啊,估計都被扔到葬崗了。」
林竹瞪大了雙眼,忽然覺得心被刀著,
那刀一下一下的著,快要將心爛了。
手腳開始變得冰涼,林竹沒有辦法,只好蜷在一起,捂著自己,可怎麼都暖不起來。
張著口,無聲無息,喊不出聲,臉上的青筋冒了出來,剛剛慘白的臉變得通紅。
胃里開始難,只好一味地咳嗽,干嘔出來。
后來,出來了。
當日的獄卒覺得,那是此生,他們聽到的最沙啞刺耳的聲。
宋慈死了。
林竹從沒想過,宋慈會死。
林家的斬首之日被推遲了一月,現在卻覺得心里空的,風吹過的話,大概會覺得心臟這里都在發冷。
坐在角落里,像那幾日的宋慈一樣,別過頭,無神的著另一墻角。
不知道宋慈那時在什麼,也不知道現在自己在什麼,可忽然,好像有些明白宋慈當時的心境了。
這里太冷了,是無的冷。
想,大約會在一月后去陪宋慈。
這麼想著,又覺得沒那麼難了,沒關系的,宋慈,等等吧。
可沒等到一月后的斬首之日,等到的,是在這二十日,太子反了的消息。
太子反了,是計劃的最后一步了,敗在此一舉。
林竹看著牢里也開始不安生,卻沒由來的心靜,無論太子功與否,都有些不在乎了。
即使,這是他們這麼多年的心。
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牢里的混,笑了出來。
一開始是輕聲的笑,到了后來,越笑越大聲,笑到肚子都開始發疼,笑到獄卒不停的罵瘋子。
是瘋了,在宋慈死去的那天,就已經瘋了。
林竹昏睡了很多日,就算是到了一月后的斬首之日,也依舊沒人來拖出去斬首示眾。
這個地方像是已經被忘了。
又過了幾日,林竹被人搖醒。
彼時已經被帶出了牢獄,外邊的亮有些刺眼,讓睜不開眼睛。
以為,的死期到了。
過了很久,干的嚨被喂進來水,一點一點的送進里,很是輕。
艱難的睜開眼,到的是質的簾子,干凈的棉被,還有,喂喝水的侍。
侍見醒了,了一眾人進來,退了下去。
林竹不認識那些人,可認識嚴枝,嚴枝站在床邊,旁是周家的小姐,周婉玉,他未過門的新婚妻子。
后來很久,林竹都緩不過來,只是聽嚴枝他們說著那些日子發生的事。
嚴枝說,宋慈那些日子為了林家造了很多假證,偽造林家是潛伏在太子邊多年的細作。
他先是把所有想好助太子奪權的計策寫在了信里,給了嚴枝,拖嚴枝替他完這些計策。
又在此前去求了太子,求太子陪他演接下來這出戲,太子應了。
皇帝想要除掉太子之心激烈,自然是不愿放過任何一個能幫到自己的人。
是以,皇帝不得不延遲林家的斬首之日,仔細排查林家是否真為太子邊的細作,能夠助他力纜狂瀾,保住皇位。
而這出戲,必當要有一人去幫太子審查罪證,宋慈,便為這個人選。
林竹也明白,宋慈的心口,定當是不會讓旁人替他做這事的。
他要做的,就是假意尋出林家細作的證據,而此經他手證據一出,也同樣證明了他是太子邊的人,皇帝必然會找法子除了他。
宋慈,必死無疑。
這些關于林家的呈堂證供,只要老皇帝花些時日派人明查,定當會發現,全是假證。
可他的確做到了幫林家推遲斬首之日。
這就夠了,他知道,太子很快就會起兵反了,林家會全數得救。
他好像,一直都很有把握。
他是個聰明過頭的人。
林竹在腦里反反復復的想著嚴枝的話,忽然想到了宋慈剛進牢獄時對的笑,忽然想到他說有法子救。
原來,宋慈的法子沒敗,甚至很有把握,一定會活下來。
又覺得,似乎明白了宋慈為何在牢獄里一眼也不。
原來宋慈早就對告別了,在他進牢獄的第一眼時。
那是最后一面吧,以后再也不會見了。
林竹躺在床上,抬起胳膊遮住了雙眼,咧開了笑。
有淚水從臉龐落下,滴落到枕上,蔓延開來。
宋慈,林家活下來了,如你所愿。
太子登基,林竹出嫁。
不是萌芽新生的春日,不是皚皚白雪的冬日,是西風落葉的秋日。
紅妝十里,也沒蓋住滿地的枯葉。
紅轎里的新娘牽著那人的手緩緩下轎,一步,又一步。
看不見滿座賓客的笑臉,能忘見的只一雙雙鞋,有黑的,有棕的,唯獨沒有紅的。
今日只穿了紅鞋,連旁那人,滿紅,著的卻也是一雙黑靴。
一拜,二拜,再三拜。
被送了房里,一整個廳堂的歡笑聲也沒有傳的耳里。
嫁人了,嫁給了誰,宋慈嗎?
林竹端坐在榻上,想笑,角揚不起來,只好瞇了瞇眼,便當笑了。
坐在這等著就好。
有些,也有些困,想素梅去拿些吃的給。
招了招手,來了人站旁,喚那人一聲素梅,那人卻頓了頓,轉而應下,拿了一疊糕點給。
林竹搖搖頭,想著日后再訓素梅,有些日子沒見,竟這般遲鈍了。
這糕點難吃至極,如同嚼蠟,只好扔回碟子里。
記得這屋里有很多糖,想讓素梅拿些給,卻被告知這屋里從來都不曾有過糖。
宋慈何時不吃糖了?倒是要問問他。
林竹沉默的等著,直到昏昏睡了,才有人開了這屋子的門,帶來了一些吵鬧聲,不過一瞬,便又關上了,隔絕了歡鬧聲。
垂下眼簾,看到了那雙黑靴。
喜秤一點一點挑開了蓋頭,讓看清了屋。
屋里沒有宋慈,唯有一穿著喜服的男子,笑臉盈盈的著。
他轉頭遣走了屋里的人,林竹看到,這一眾人里,沒有素梅。
忘了,素梅在林府遇難時就早早離開了。
也忘了,這里不是宋府,不是日日去的宋府,不會有糖罐子,也不會有的畫像,更不會有宋慈。
宋慈已經死了。
爹爹為尋了一門更好的婚事,那人溫潤而澤,知道聲名狼藉也不在意,是個好歸宿。
無妨,能活下來,已經足矣。
大約會在夢里見到宋慈,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
會想阿宋嗎?會吧。
可是阿宋不會再想了,不會悄悄的躲在角落里遠遠了,也不會在每個日夜里想著,細細畫的畫像了。
阿宋,你自由了。
可永遠困在這里了。
自此,新皇上任,林竹出嫁,為他人妻,兒孫滿堂,歡度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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