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他便知今日舒家該用完最后一顆藥丸,他倒并非故意拿藥丸去拿舒筠,他只是在試探,試探舒筠對他有無一意。
以舒筠對蘇氏的看重,只消有一點心思,今日定宮來尋他。
但沒有來。
這姑娘骨子里的韌超乎他想象。
裴鉞挲著手里那顆菩提子,閉上了眼。
有那麼一瞬,他當真想放手。
喜歡也不一定要去占有,何況他是天子,他有太多太多比更為重要的事。
他相信自己可以摘開喜好,去完傳宗接代的任務。
劉奎在這時捧著一錦盒進來,他踱步上前奉給皇帝,
“陛下,華老太醫制了五十顆藥丸,慈寧宮送去了三十顆,余下二十顆皆在這里。”
此藥貴在藥材難尋,便是裴鉞舉全國之力,能聚齊的藥材也十分有限。
裴鉞目落在那藥盒上,想起自己的承諾,“華老太醫呢,你讓他老人家空去一趟舒家。”
劉奎聞言出苦來,“陛下,十分的不巧,華老太醫大前日著了風寒,一病不起,老奴遣掌院過去瞧了瞧,說是半月怕是下不來床。”
裴鉞臉有些難看,“那等他好了再說。”
“誒,陛下放心,老奴定記掛著這事,”劉奎又往掌心的錦盒看了一眼,問,“您瞧,這藥丸當怎麼辦?”
到了眼前的地步,裴鉞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舒筠太,這是常年為帝刻在骨子里的強勢所致,他習慣一切盡在掌握,以為只消費些心思,將掛在心上,替排憂解難,舒筠定無招架之力,不想,什麼都強求得了,卻難強求一人心。
無論舒筠今日不宮,這些藥均是準備送去舒家的,原是打算讓華老太醫捎過去,這樣更順理章,偏生老太醫病了,其余太醫可去,功力顯然遜一籌,他了解過,蘇氏病在肺腑在骨髓,非一朝一夕之功,必得是華老太醫開方子長期調養,不同的太醫路子不同,裴鉞不敢大意。
裴鉞久久擰著眉心,尋不出一個妥帖的主意來。
思來想去,“用兄長淮王的名義送去。”
淮王是與舒家最深的人,他去最合適,這樣也不會給舒筠力。
也不知劉奎使了什麼法子,淮王翌日上午便上了一趟舒家,彼時舒筠不在,別苑的花房被昨夜風雨給吹垮了,管事來稟報,舒筠一早便登車過去查看。
蘇氏因當初決心與皇家一刀兩斷,瞧見淮王的心意,拒不肯收。
舒瀾風只得捧著藥盒又送回廳堂,
淮王早就想好了說辭,“當初那別苑是我彌補孩子的心意,你們收下后,我這心里就踏實多了,至于這盒藥丸,它是太上皇的恩典,太上皇中秋家宴后便再三囑咐要給舒家補償,都說救人救急,聽聞弟妹子不好,太上皇賞賜了這盒藥丸,若是推拒,惹了老人家不快,越發得不嘗失。”
“再說了,連累孩子婚事艱難,多大的賞賜都補償不了,還是我們皇家虧了。”
“太上皇說了,以后每旬給你們府上送一回藥。”
淮王為人豪爽,是不可多得的賢王,舒瀾風著實敬佩王爺人品貴重,不與他鬧僵,最終做主接下藥丸。
舒筠回來后聽說此事,喃喃不語。
悄悄打開藥盒一聞,還是悉的藥香。
當真是淮王的主意嗎?
心中狐疑。
裴鉞以前從不拐彎抹角,這次是怎麼了?
連著半月裴鉞私下再也沒來尋,舒筠便明白了。裴鉞上回轉托淮王送藥是不想讓有負擔,他大約是打算放手了。
上的桎梏驟然消失,舒筠著實松了一口氣,只是也沒有預想中的高興,承了裴鉞太多的好,心中愧疚。沒有什麼能替他做的,便默默抄幾卷經書,翌日悄悄登車前往城郊的靈山寺。
靈山寺是皇家寺廟,香火極其旺盛,寺廟東北角有一鎏金大殿,里面供奉著皇室宗親,西殿是往生牌,東殿是長生牌,當中隔著一天井四合院。
東殿正中矗立著一高達兩丈的鎏金大字長生牌,正是當今圣上裴鉞的名諱,兩側寫著“國運永昌”等字眼,舒筠沒有細看,只將那些經書擱在一燙金錦盒里,供奉在長生牌兩側的格子中,隨后跪在長生牌前默默禱告了兩個時辰。
祈禱他康泰,社稷昌隆。
至午時,天空中灑下朦朧細雨,寒風凜冽,舒筠打算借道西殿的長廊回客院,路過當中四合院時,瞥見一道月白影立在西側廊角下。
他長玉立,負手向半空,眉目清俊得如同畫出來似的,那一的清越氣質幾若能化去這滿院的寒霜。
鋒芒斂盡宛如尋常的世家公子,令舒筠不敢相認。
“咳咳...”掩袖輕輕咳了一聲。
那人回過眸來。
果然是他。
舒筠心不可控地猛跳,這是自那夜飛檐亭過后第一次見面,明明沒隔多久,卻恍若隔世,滿院的佛香洗不褪掌心的灼熱,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腰間一瞥,然后迅速垂下眸,“給陛下請安。”
裴鉞也沒料到在這里撞上,第一反應是,“朕無意間到了此。”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來逮的。
這話反而令舒筠格外窘迫。
“我沒有那麼想....”
莫名的,兩人之間的氣場便不一樣了,沒了往日那層桎梏,反而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暗涌的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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