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我知您懼之名滿京皆知,不過皇上若是知道您為拉攏貴妃母家的勢力,竟不惜著嫡出的兒嫁給年過花甲的老人,會如何作想?」
宣平候神陡然一變。
謝重樓則附在我耳畔,低聲解釋:
「皇上還是皇子之時,因為先帝獨寵貴妃,致使嫡庶不分,皇上嫡親的妹妹被先皇匆忙嫁了,用來籠絡朝臣,不久便病逝了。此事一直是皇上與太后的心病。」
我恍然大悟。
宣平候沉默片刻,目銳利地盯著哥哥:
「縱然我不將嫁出去,如今也聲名盡毀。陸大人,你可知名聲對子來說……」
「我來娶。」
哥哥一下就截住了宣平候的話,在二人震
驚的眼神里,他神澹靜,又重復了一遍,
「聲名盡毀由我而起,我自然會負責到底。我會娶。」
回府的馬車上,謝重樓若有所思道:「阿昭,你難道不好奇,你哥哥和沈袖是什麼時候有況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好奇,但若哥哥想告訴我,自然會說的。」
他揚眉,角挑出一縷笑意:「為何要等他告訴你?走,夫君親自帶你去看。」
馬車在街角停下,謝重樓命春煙先將馬車駛回將軍府,自己則帶著我飛上了屋檐,一路往回,直到……停在了哥哥院墻外的大榕樹上。
天已近黃昏,夕金紅的芒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借著枝葉的遮掩,我看到院落之中,哥哥站得筆直,手在側輕輕挲擺。
那是他張時無意識的作。
而他面前……沈袖正微微仰著頭,滿目歉疚,低聲道:
「陸大人,此番結果并非我有意為之,卻也因我而起,我明日便會前往金陵寺,自請落發出家。」
仍舊是那張姿容清麗的臉,卻因著換了魂的緣故,竟也變得如同另一個人一般。
我看著卻堅韌的眼神,想到記憶中神刻毒的金婉婉,有一瞬間的恍惚。
然而就是這一息之間,哥哥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不必……我說了會娶你,自會一諾千金。」
「但那是我爹娘迫!」沈袖急聲道,「陸大人肯收留我已是好心,我怎能因為自己的名聲,就耽誤大人日后娶妻生子——」
話音未落,忽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哥哥從懷里取出一枚晶瑩剔的白玉簪,輕輕佩在了發間。
「白日里下朝回府,路過首飾鋪子,瞧見此簪,料想你戴著一定合適,就買了。」
他用手抵著邊,低咳一聲,聲音發,「如今瞧來,果真好看。」
沈袖那張素白的小臉忽然一片緋紅。
頓了頓,哥哥又道:「你不必擔心,你爹娘那邊,一切由我來置就是。」
「我要娶你,也并非他們脅迫,而是……心甘愿。」
4
我與謝重樓回到將軍府時,天完全黑了下來。
他輕笑著沖我道:「哥哥不茍言笑了這些年,我當他不近,怎麼了心,倒跟演折子戲一樣有趣?」
我睨了他一眼:「演折子戲,也比演春宮畫本要好。」
謝重樓臉一垮,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湊到我近前來:「阿昭,昨夜我那樣你,你是不是仍然氣著我?」
「是啊。」我故意道,「論起討姑娘歡心來說,我哥哥倒是比謝小將軍好上不。」
「陸昭懿!」
謝重樓果然氣得險些跳起來,他掀開我的首飾匣子看了看,立下豪言壯語:
「等著吧,小爺要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五好夫君。」
「陸昭玄是萬萬比不上我的!」
那天晚上,他溫得不像話,然而這種溫于我而言,未嘗不意味著另一種慢的折磨。
漫長的痛苦與歡愉中,謝重樓也忍得難,卻還是咬牙問我:「陸昭懿,我夠不夠?」
我終于忍無可忍,抬手捂著他,輕聲道:「于此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然后……
第二天我睡到近晌午才起,倦懶坐在妝臺前,等著小織梳頭。
然而今天落在我發間的力道,不知為何莽撞了許多。
我心有所覺,回頭去,果然,謝重樓握著牛角梳,正低頭抿,認真嚴肅地為我挽著發髻。
我挑了挑眉:「謝重樓,我見你畫眉那麼練,當你梳發也是極好的呢。」
「那還不是專門學過的……」他小聲道,「我此前了解過的那些,沒告訴我,梳發也算是閨房之樂啊……」
他一面與我說著話,一面艱難地綰好了墮馬髻。
小織明顯對這歪歪斜斜的果很不滿意,試圖拆了重來,卻被我拒絕:
「罷了,既是夫君一片心意,我總不好拒絕。」
我不好拂了謝重樓的好意,爹娘卻不會慣著他。
用午膳時,娘毫不客氣地點評了我的發髻:
「這是何人綰的?將昭昭的十貌掩蓋得只剩三,實在可惡。」
我握著小勺,險些笑出聲來,謝重樓不滿道:「娘,這是我綰的!」
「原來是你綰的,怪不得笨手笨腳。」
娘完全不吃他那套,甚至來一旁侍奉的小織,「以后還是你梳,瞧瞧昭昭從前,多好看啊。」
誰料,謝重樓就此跟我的頭發杠上了。
他甚至專門去找了京城里有名的婚喜娘子,虛心求教,學習了許多種發髻的綰法。
夜里,他信誓旦旦:「我自習武,滿大楚沒有一套劍法能難住我,何況區區梳發!」
而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
三月后冬之時,謝重樓已然十分練,甚至會綰的發髻比小織還要多幾種。
小織十分不服氣,又去專程找人學了新的。
吵吵嚷嚷之中,除夕就這麼過去了。
那日冰消雪融,我晨起不知為何,竟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用早膳時不過喝了兩口粥,便懨懨地吐了出來。
謝重樓憂心忡忡地請了大夫過來,誰知診脈過后,他捋著胡子告訴我們:「是喜脈。」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謝重樓像是如夢初醒般,著嗓音道:「什、什麼脈?」
「是喜脈,貴夫人有孕了。」
大夫恨鐵不鋼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沖小織道:
「胎像還算穩固,為穩妥起見,我還是再開幾副安胎藥,倘若夫人覺得子不適,可以煎一碗服下。」
小織帶著大夫走了,謝重樓站在那里,許久,才遲滯地看向我:「阿昭,你有孕了。」
「是。」
「我們要有孩子了。」
「是。」
「我要做爹了。」
「……是。」
話音剛落,謝重樓的眼尾都紅了,他猛地低下子,單膝跪在我面前,輕輕環住了我的腰。
「阿昭。」他低聲道,「我總不敢想,我們之間竟還有這一日。」
是啊。
從前的無數次,我與謝重樓隔著海角天涯,隔著軀與魂魄,在命運天幕的掩蓋下各自流離,尚且不知結局如何。
那時候,無論是他是我,都萬萬想不到還有這一日。
我們不止一同走過了必死之局,還一同迎來了新生。
我出手,輕輕拍了拍謝重樓發頂,以作安。
爾后,轉頭向窗外去。
檐上融雪化水珠滴落,枝頭已有鮮新綠。
我終于平安抵達了又一個,有謝重樓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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