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躕不知如何繼續時,景珩忽然手,拂過我鬢邊凌的碎發,聲音輕得像是落在我心上的珠玉:「夫人可曾起過什麼小字?」
我搖頭。
「不如我為夫人想個小字如何?」他提筆落字,「夫人言笑晏晏之時,人心神,不如小字就晏晏如何?」
我猛地抬眼,怔怔向他。
這一刻,景珩近在咫尺的臉,與我記憶中小娘和的笑,竟奇異地重疊起來。
那時候我還小,抱著我讀書識字,學到《氓》時,便著我的發頂,聲道:
「晏晏,你瞧,這就是你的小名。」
「言笑晏晏,取和悅之意。只是……我卻不希你太過和悅恭順,總歸是不好的。」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轉眼,沒了氣息的冰冷尸就橫陳于我面前,盛怒的父親提著鞭子走過來,被嫡母勸住:
「不管怎麼說,小二畢竟是唐家的兒……」
「小娘做出這般恬不知恥的事來,到底是不是我唐家的兒都不好說!」
他厭惡地瞪我一眼,「以后當個使丫頭養著就是了,唐家只有聽月一個兒。」
「晏晏。」景珩帶著嘆息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回神,有些慌地抬手了眼淚。
他手,攬了我懷,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發:
「你已出閣,你爹娘的心思自然落在旁人上。如今你是我妻,有何心愿,大可說與我聽。」
5
我有何心愿。
我想要的,是我小娘能活過來。
我還想要唐家人的命。
可這些,是通通說不得的。
唯恐被發現,唐凝玉給我的那瓶毒藥,被我小心妥帖地藏好。
然而不等我下手,景珩竟然先一步出事了。
那天傍晚,他辦差回來,與我一同用晚膳。
一碗鱸魚莼菜羹剛用了一半,景珩忽然臉一白,偏過頭去,吐出一口來。
無限涼意奔涌而上,我豁然站起,死死盯著他,心向無底深淵下沉而去。
景珩撐著桌面,緩緩抬起眼看向我。
昏黃燭火下,他的長發披散在肩,襯得一張玉白臉越發不見,可邊凝著的跡,又是萬分刺目的猩紅。
「夫人。」他虛弱著嗓音喊我,「來扶一扶我,我快要站不穩了。」
我強迫自己忽略聽到這句話時心底一閃而過的痛意,手扶住他,張了張想琇兒,卻終究沒發出聲音來。
好在琇兒機靈,進來盛湯時及時發現了這一幕。
景珩中鴆毒,毒極烈,所幸他喝下去的不太多,倒不至于危及命。
而他邊的心腹帶人搜查時,竟從我的首飾匣子里找出了那只白玉瓶。
打開來,里面裝的正是鴆毒。
名為阿然的侍衛看著我,滿臉殺氣,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出劍來給我個痛快:
「王爺對王妃不曾有半分薄待,王妃又為何要下如此毒手?」
此時此刻,我真是恨極了自己這個啞的人設。
連為自己狡辯幾句都做不到。
見我說不出來,阿然一揮手:「先將人帶走,關地牢,等王爺醒來后再發落。」
他后的人就要過來拽我時,后的床鋪上傳來一道低啞的嗓音:「不必。」
原本在昏迷中的景珩不知何時醒了,臉仍是蒼白的,落在我臉上的目卻亮如星海。
「晏晏,來。」
我在眾目睽睽下走到景珩邊,著他邊坐下,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不是我。」
他掩低咳兩聲,含笑而虛弱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
「可是王爺,屬下在王妃首飾匣中搜到了……」
阿然忍不住著急道,還舉起了那只白玉瓶,試圖作為我的罪證。
「不會是晏晏,心心念念都是我,又哪里舍得下毒?想必這玉瓶亦是有人構陷。」
景珩淡淡道,「此事就由你去查明。」
阿然瞪了我一眼,然后心不甘不愿地領命道:「……是。」
等屋中下人都退去,房門合攏,我著景珩燭火跳下蒼白的臉,正對上他凝視我的目。
「晏晏,我如今沒有力氣抱你了。」
他輕輕地說,「你別怕,我從未懷疑過你。」
我只是沉默地著他,直到他倦怠闔上眼睛。
許是大夫開的藥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毒尚未散去的后癥吧。
不是不激的。
在阿然就要拽我去地牢,而景珩出聲制止,毫不猶豫地說他相信不是我時。
他深沉而溫的眼神落在我臉上,幾乎讓我以為他是真的我至深,又信我至深。
可怎麼會這麼巧。
他是手段狠毒、思慮周全、萬分小心的景珩,怎麼會這麼輕易地中了毒?
除非……
我滿心糾結地在景珩床邊守了一整夜,直到他第二天早上醒來。
著我言又止的眼神,他低咳了兩聲,低聲道:「夫人可是有話要說與我聽?」
我點點頭,取來紙筆,當著他的面寫給他看:
「昨日那般要的關頭,夫君卻如此信任我,我心中非常,自覺無以為報……」
景珩忽然笑起來。
「那就等我痊愈吧。」
他瞇了瞇眼睛,角彎起,襯得頰側那顆痣愈發漂亮,「夫人,總有你報答的時候。」
6
景珩說到做到,等毒散去后,果然令我好好報答
了他一番。
這期間,唐府又派了人過來,說是嫡母思心切,很想見我,都被景珩用我子不適推了回去。
我心知肚明,他們是來問下毒的進度的。
可惜毒藥瓶子都被阿然當作罪證收繳了,我還能下個錘子的毒。
白日里,景珩外出辦事時,我在府中逛,一個不留神,逛到了小廚房。
滿室清甜的桂花香氣,我嗅了兩下,便有個機靈的小丫鬟撿了一碟遞過來:
「新出爐的桂花糖糕,王妃嘗嘗奴婢的手藝吧。」
見我喜歡,小丫鬟直接給我把一整籠端了過來,還自己用隔布墊著,跟在我后:
「燙,奴婢送去王妃房中吧。」
誰料,剛進院門,琇兒便急慌慌迎了上來:「王妃去了哪里?」
我神一斂,垂眸著。
琇兒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頓了頓,低聲道:
「府中王妃盡可去得,只是……無事,還請王妃不要靠近王爺書房,那里自有重兵把守,那些人不近人,只怕會傷了王妃。」
書房?
我挑了挑眉,率先走進屋中,寫字給:
「我不過是了,去了趟小廚房找些吃的,你大可不必如此張。」
「奴婢只是擔憂王妃。」
我不再理會,轉而寫字問后的小丫鬟:「你什麼名字?」
「王妃,奴婢小宛。」
我有些意外:「你會識字?」
「奴婢的父親是秀才,府前曾教奴婢識過一些字。」
琇兒抓了把銀瓜子給:「好了,你回去做自己的事吧,這是王妃賞你的。」
那日之后,我開始經常去小廚房尋小宛。
廚藝十分出,會做許多點心,還會燉爛的肘子給我吃。
子也極好,混了之后,總會絮絮叨叨地對我說上許多話。
大約是我整日去小廚房找小宛,一待就是半日,連景珩也知道了此事。
夜里風停雨歇,他拂去我額頭汗水,忽然道:
「聽聞晏晏近日與小廚房一個丫鬟走得很近,怎麼,很討晏晏歡心嗎?」
我強撐著酸的手臂,寫字問他:「夫君莫非連丫鬟的醋都要吃?」
他掃了一眼,忽然將臉埋在我肩頭,低笑了兩聲:
「晏晏既然知道我醋勁大,怎麼還不避著點?」
我:「……」
我只是調侃啊!他怎麼能如此爽快地就承認了??
片刻后,景珩斂了笑,抬手,指尖輕輕過我眼睛:
「夫人,我的心小得很,如今只裝得下你一人。可……倘若夫人總是看旁人,我可是會傷心的。」
他的嗓音里尚且帶著幾分將退的倦懶,然而說到最后,卻憑空多出幾分破開迷霧的鋒凜。
若非我及時想起自己如今頂替的是誰的份,幾乎要將他演出的占有當了真。
唉。
我在心中哀嘆。
你若真的如此恨唐聽月,不若直接派人殺了,一刀給個痛快。
如今這樣,折磨的可是我啊。
天蒙蒙亮時,景珩終于肯大發慈悲地放過我。
此后數日,我都累得很,實在沒有力再去小廚房尋小宛。
直至那天傍晚。
我想吃一碗蟹籽餛飩,擱下書本便自顧自去小廚房尋小宛。
然而路過景珩書房時,忽然聽到里面傳來悉又尖利的哭聲。
我步履一頓,調轉了方向,卻在門口被兩個佩劍的護衛攔了下來。
他們板著臉道:「王爺正在理要事,王妃請回,切莫傷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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