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幾百塊錢養費,他想盡辦法推,甚至想出了一天只給我吃一頓飯,讓我去外公外婆那里蹭飯的主意。
后來外婆生氣了,把我接回去,堵在門口罵我爸:
「我們把遙遙接回去,不需要你養!你以后也別指給你養老送終!」
我爸沒應聲,甚至懶得看我一眼,只是專注地看著繼母的肚子。
那里面藏著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兒子。
我就這樣跟著外公外婆長大,也很清楚地知道,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
因此不敢有半分松懈。
在最躁的幾年青春期里,我都不敢將力傾注一一毫在學習以外的事上,以至于見到陸哲之后,被抑許久的、遲來的悸如山呼海嘯,幾乎快要吞沒我。
心沉郁期間,外公外婆依舊如從前一般,按時每周打兩個電話過來。
我拼命收拾緒,在他們面前裝出無事發生的樣子,可還是被察覺到了異常:「遙遙,怎麼了,是不是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小聲說:「沒事的外婆,就是實驗有點難,我做不出來。」
「不急啊,不急啊,難就慢慢做,我們遙遙最棒了……」
著嗓音,像小時候那樣哄我,而我死死咬著,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我知道
了,外婆,實驗室的師兄我呢,先掛了。」
掛斷電話,我剛轉過,就對上江慕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的瞳很淺,被實驗樓走廊亮白的燈一照,像是皎潔的、高不可攀的月亮。
我回過神,低聲道歉:「對不起,江師兄,我不該實驗時間出來接電話。」
他卻沒理會我的道歉,只是凝視我的眼睛:「要出去走走嗎?」
「……」
很荒唐,我沒料到像江慕這樣專心學的人,也會在實驗時間,陪著失的學妹走在學校的白樺樹里。
冬天已經來了,樹干筆直高大,著生機漸枯的深灰,仰頭就能從錯落的樹枝間,看到被切割不規則形狀的藍灰天空。
江慕問我:「實驗很難嗎?你才研一,如果真的做不出來,我可以幫你調整難度。」
「……不是實驗的問題。」
他沉默了一下:「那是因為……陸哲?」
「也不是。江師兄,只是有時候我覺得很無力,像我這樣的出,哪怕從來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松懈,但還是沒辦法和你們站在同一個高度。」
「就好像……好像我努力追趕的終點,連你們的起點都達不到。」
不是從前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只是那時候我一直在說服自己,只要我努力,總有一天能平等地和那些天之驕子對話。
但其實,只是我的妄想。
「你想去的終點是什麼樣的呢?」江慕停住腳步,轉過問我,「林遙,你現在就站在這里,和你以為高不可攀的人站在同一所學校里,還不足夠說明嗎?」
「可是……」
「沒有可是,陸哲只是陸哲,他的想法只代表了他,我從來都覺得,我們站在同一個世界。」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江師兄,那天我們在食堂說話……你聽見了啊?」
江慕抿了抿:「……嗯。」
我的臉一下紅得發燙。
因為那天在食堂里,我跟陸哲談起江慕,說的是,說不定未來有機會合作實驗,一起參加競賽,論文發刊……
「江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試圖解釋,結果一轉頭,對上江慕含笑的眼睛,瞬間啞了聲。
好像遠在天邊的月亮,一下子降落在我眼前。
他彎著角,眼底笑意明亮,說:「我求之不得。」
「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實驗,組隊參加競賽,是我求之不得、樂意至極的事。」
9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睡著。
江慕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面對我的無措和沉默,他善解人意地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什麼。
我卻能察覺到,他大概、至此時此刻,是喜歡我的。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早就從實驗室同學的口中,了解了他的家庭,得知他和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陸哲和我更為遙遠。
于是我什麼都沒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他也就恪守分寸,和我維持著單純的學長學妹關系。
我聽了很多遍告五人的《唯一》,聽著溫冷清的聲音在我耳邊唱:「真的希你能厘清,閉上眼睛,用心看清。」
我看不清。
因為這世界上,往往并非喜歡就能解決一切。
這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老家的小縣城忽然暴發了疫。
我第一時間給外公外婆打電話,他們安我:
「放心吧遙遙,我們上周剛買的米面油,家里還有你外婆搞的泡菜和臘,夠吃一個月的。」
我稍稍安下心來,還是叮囑:「如果有問題,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掛斷電話,我抬起頭,正好看到路對面,陸哲正挽著季瑤的胳膊站在那里,定定看著我。
季瑤把留長的頭發燙了卷,穿著一件咖的細羊絨大,原本正仰頭和陸哲說說笑笑,意識到他的目不在自己上時,便循著向我看過來,笑容頃刻僵在臉上。
曾經我覺得,陸哲那樣欺騙我、利用我,把我的心意和自尊踐踏得一文不值,我應該是恨他的。
可此刻見面,才發覺心底已經沒有波瀾。
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一個永遠不會再有集的陌生人。
因為在我的生命里,總有比喜歡更為要的事。
我神平淡地收回目,把手機揣進口袋里,匆匆離開。
那天晚上,N 市開始下雪。
此后三天,我又在學校里上過兩次陸哲和季瑤。
起先沒有察覺,直到江慕在微信上分了一首陳奕迅的《圣誕結》,我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原來,明天就是圣誕節了。
下午實驗結束,我正要收拾東西去食堂,忽然接到了鄰居阿姨的電話。
「林遙啊,你想想辦法,你外公外婆沒囤多東西,這幾天全吃完啦。早上我給他們送了包掛面,
但老吃這個也不行吶。現在網上都搶不到東西,阿姨也想幫他們,但家里還有孩子,確實是能力有限……」
我腦袋嗡地一下,等反應過來,連忙道了謝,掛斷電話,給外公外婆打過去。
起先他們不肯承認,直到我把語氣放得嚴厲無比,還威脅他們不說實話今晚就坐火車趕回去,外婆才終于說:
「唉,上個禮拜下雪,你外公出去的時候摔了一跤,一直不太好,原本我想著等他腳好一點再去買東西,誰曉得小區就封了……遙遙啊,你實驗難,著你自己的學校,不用心我們。火車都停了,回不來的,你乖乖待在學校,我們沒事的,啊。」
我應了聲,掛掉電話,又給我爸打過去。
這個號碼,我已經三年沒有撥通。
很久他才接起來,聽到我的聲音就想掛斷,我連忙說:「你給我外公外婆送點吃的和藥過去。」
他冷哼一聲:「林遙,是你外婆當初親口說的,我和你們林家沒有關系,現在又來喊我送東西——你知道現在這邊什麼價嗎?」
「你送過去,我給你錢就是了。」
「出息了?不是還在讀書嗎,哪來的錢?」
我死死掐著手心:「獎學金。」
他沒再說話,電話被掛斷了。
過了十分鐘,他發來一條短信:「小區封了,出不去。我還有老婆兒子要照顧,你外公外婆那麼大年紀了,生死由天吧。」
我哆嗦著,拿出手機,上微博超話求助。
打字的手都在發抖,好不容易把求助信息發出去,刷出來的第一條評論就是:
「致的利己主義,自己吸老人的跑到大城市去,遇到困難又來占用公共資源。」
這幾句話,把我腦中勉強繃著的最后一弦徹底挑斷。
我趴在桌上,忍不住失聲痛哭。
像我這樣的人,命運就像時洪流中的一葉小舟,再小心地行駛,還是會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輕易掀翻。
「怎麼了?」
江慕的聲音忽然在上方響起,我抬起頭,隔著一層朦朧的淚水看向他:「江師兄。」
他看到我在哭,怔了怔,神嚴肅起來,俯下看著我:「出什麼事了?」
我噎噎地把況告訴他,他耐心聽完,然后說:「別擔心,我來理。」
當著我的面,江慕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媽,你在 G 縣那邊有沒有認識的同事或者學生?」
「嗯,有點事需要幫忙。」
「好,我把地址和電話發過去。」
電話掛斷,他問我要了家里的地址和電話。
大約一個小時后,我就接到了外婆的電話,說有人托志愿者送來了滿滿當當的資,有米面油、蔬菜水果類,還有外婆每天要吃的降藥,和外公需要的跌打損傷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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