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自己緒崩盤,我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邊的江星燃:「你是來給韓澤當說客的嗎?」
邊的人步伐忽然頓了一下。
我下意識轉過臉,正對上他側頭看過來的目。
雖然與韓澤同齡,江星燃的眼睛里卻沒有一點天真和稚,反而出某種冷然的沉靜。
他失笑道:「怎麼可能。」
我和江星燃接并不多,僅有的幾次,幾乎都是因為韓澤。
他住韓澤隔壁宿舍,又和他是同一支籃球隊的,我去找韓澤時,難免會和他上,說兩
句話。
也沒有深談,只有一次,韓澤又跟我鬧脾氣,而我忙著做保研申請最后的資料整合,實在沒空哄他。
去彩印室復印獎學金證明時,恰好遇上江星燃。
他垂眼掃過我懷里的文件,忽然問:「學姐這些是申請保研的資料嗎?」
「對。」我應了聲,又問,「你興趣?」
他輕輕點了下頭,看著我,挑著角笑了一下:「說不定之后還要請教學姐呢。」
我沒多想,很爽快地答應了:「行,你可以讓韓澤來問我。」
……
記憶回籠,我們已經走到了校醫院。
掛了號,拿了點冒藥,正要離開時,我才發現江星燃正坐在門診大廳的椅子上,仿佛在等人。
鞋子踩在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聽到靜,抬起頭來看著我:
「學姐好了嗎?醫生怎麼說的?」
我怔了怔:「哦……就是冒,沒什麼大問題,你怎麼不走?」
「等學姐一起。」
他走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手里拿著一盒藥,好像是氣霧劑。
問了一句,江星燃握了握手腕,不甚在意道:「剛比賽的時候扭傷了手,所以買點藥噴一下。」
語氣輕描淡寫。
他和韓澤雖然同齡,但格卻完全不一樣。
之前韓澤打球扭傷腳踝,哼哼唧唧地靠著我撒了很久的,連藥都是我按時提醒他上的。
和江星燃一起走到二運附近,眼看就要分別,我想了想,還是說:
「你有空勸勸韓澤,讓他不要再鬧了。也快期末了,好好復習吧。」
他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我:「學姐心疼?」
「不是。」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很累,實在沒有力應付他。」
其實更想說的是,我丟不起那個人。
但又覺得這話太過刻薄,想了想,還是吞了回去。
面前的江星燃卻低笑一聲:「學姐可能有點誤會……我和韓澤,其實沒你想的那麼。」
這就是委婉的拒絕了。
我頓覺不好意思,馬上道歉:「對不起,確實是我誤解了——」
他輕輕笑道:「不過如果是學姐,幫忙帶一下話,我倒是樂意之至。」
4
我和韓澤在一起兩年,又在同一所學校,幾乎算是半融進了對方的生活。
因為他經常提著茶甜點在實驗室外等我,甚至連我導師都知道,我有個同校本科的小男朋友。
冒痊愈后,我就又回到了實驗室。
結果不知道江星燃是怎麼說的,那天下午剛出實驗室的門,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邊等著的韓澤。
不想理他,結果他就像縷幽魂似的一路跟著我,從實驗室到食堂,再到宿舍樓下。
快要進宿舍樓的時候,他終于手,一把拽住了我胳膊:「夏敏,我有話跟你說。」
我轉頭看著他。
「上次我們吵架之后,你就一直沒理我,我就是想氣一氣你,讓你知道我在不開心,我不知道那天是……是你爺爺去世……」
他說到一半,聲音忽然頓住,然后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會跟你鬧脾氣了,夏敏,我們和好可以嗎?」
我張了張,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樓下正好有一盞路燈,暖黃的芒照在韓澤臉上,令他眼中的歉疚染上幾分誠懇。
他看上去還是和過去一樣,天真稚,似乎與我吵架鬧脾氣,就是他人生中遭遇過最要命的挫折。
所以他來找我,解釋,道歉,擺出讓步和服的姿態,以為這樣,事就可以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就這麼過去。
我過不去。
此刻他的天真更近乎一種殘忍,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把我一直逃避的事實強行袒給我看。
這些天,我早出晚歸,用各種瑣事把不做實驗不上課的時間都填滿,只是為了逃避。
仿佛只要我不想起,爺爺就還是活在老家的小村里,侍弄他的菜地,等著我月底休息回家,再跟我講講這一個月發生的事。
只要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世界上最我的人,就還是沒有離開我。
見我遲遲不應聲,韓澤出手來拽我,被我狠狠甩開。
我掐著手心,艱地發出聲音:「韓澤,你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這件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我是做錯了,可是我已經道過歉了啊!」
他呆怔了幾秒,忽然焦躁起來,「你爺爺是病逝,他的死又不是我造的!」
我不敢置信地盯著他,有那麼一瞬,耳畔掠過巨大的轟鳴宛如雷聲,腦中飛速閃回這兩年間紛的記憶碎片。
那個在雨中找到我、抱我
,著我時眼睛總是閃閃發亮的年,他被我的記憶太過化,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
其實他并不是、一點都不是我想象中那個單純又赤誠的年。
相反,他傲慢又懦弱,自私自利到了極致。
我恍惚許久,盯著他,忽然笑起來。
「韓澤。」我輕輕地說,「看看你現在這副臉吧,真讓人惡心。」
「夏敏!」
燈里倏然多了道人影,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的拳頭就狠狠揮在了韓澤臉上。
等他在我面前站定,我才看清江星燃那張神凜冽的臉。
韓澤被打得偏過臉去,踉蹌了兩步才站穩,惱怒道:「江星燃,你有病吧!」
「到底誰有病?」江星燃垂眼盯著他,聲音比神更冷,「你昨晚把兩個寢室拉到一起開會,到底說了什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韓澤表陡然一變。
路燈微微閃爍了一下,江星燃幾乎是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擋在我前,僵持片刻,韓澤到底是走了。
臨走前他還咬牙切齒地扔下一句:「我就知道,你早就對夏敏不懷好意。」
5
因為江星燃剛才那一拳,已經有路過的學生三三兩兩駐足,在向這邊看過來。
回過神來,我低聲對江星燃說了句謝謝,轉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樣的事發生后,我實在沒有辦法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宿舍了。
路盡頭是學校的日晷廣場。
四月的夜晚,風里依舊裹挾著縷縷的寒氣,我在廣場邊緣的長椅上坐下來,了把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本以為那天雨里的分手,就該是我和韓澤最后的結局,未料事分崩離析走到這個地步,連我們之間的最后一面也沒剩下。
他淋淋地揭開了我的傷疤,令我又恍惚回到了那個孤在醫院的夜晚。
在那天夜里,我同時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和人。
或者說,是我自以為的人。
眼淚又開始往外涌,我打開背包了半天,一無所獲時,卻有一只修長的手著一包紙巾,無聲地遞到了我面前。
抬眼去,又是江星燃。
他有一副冷峻的眉眼,廓又深邃,原本該是鋒凜異常的氣質。
可此刻,不知是因為月和,還是別的緣故,他著我的眼睛里,只剩溫。
我接過紙巾,抿道:「謝謝。」
「如果學姐不希我在這里的話,我會走遠一點。」
他輕聲說,「但不會離開。日晷廣場已經不是教學區,經常有外來人員出沒,我不放心學姐的安全。」
這話由他的語氣說出來,似乎特別自然,可不知怎麼的,我腦中鬼使神差閃過剛才,韓澤臨走前撂下的最后一句話。
江星燃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平靜開口:「韓澤說的也沒錯,我的確對學姐早有異心。」
「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他說著,微微俯下來看著我,換了個稱呼:
「夏敏,我明白你現在的心,生死是一件很沉重的事,但……總會過去的。」
江星燃的聲音里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像是早就經歷過一切的前輩在安后輩。
可分明,他比韓澤還要小幾個月。
我想到了某種可能,有心想問,又覺得未免冒失。
猶豫間,反倒是他先開了口:「學姐猜的沒錯,我的確經歷過類似的事。」
……
月冷清,江星燃在我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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