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落記得，大周皇帝還隻是二皇子時，沒來府裏找哥哥許虞，那時的二皇子隨和親近，謙恭有禮。

短短幾年，權勢已然徹底侵蝕了眼前這個人，連眼神都著鷙。

更遑論他做皇帝以來，那些徹底無所敬畏，罔顧倫理道德的種種大不韙之行事了。

許落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一個人。

被楚為從雲州擄走時，楚為幾乎不敢與正視。

他說自己也是不得已，因為皇帝囚了他的妻兒父母，以此相威脅，他沒辦法，才不得不做下這等事。

他說他知道自己對不起許落許虞，對不起去世的妹妹，可他沒有選擇。

他們到了大周境，楚為便將給了一隊全副武裝的侍衛。

侍衛帶著許落晝夜疾行，連歇息的機會都沒有。

的本不住，無論怎麽懇求對方放慢速度，這些侍衛也不聽，隻說要盡快帶去京都見皇上。

到最後，許落竟是有出小產癥狀，那孩子，竟是沒了。

許落大病一場，到了京都，也一直病懨懨的，甚是虛弱。

隻是在院中小步轉上一圈，便已然虛汗淋漓，氣籲籲。

當年與顧驍野在西戎縱馬馳騁的時，如今想起，恍如一場夢。

很去恨誰，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皇帝，隻覺刻骨銘心的恨意。

“是那些侍衛疏忽了，不知你懷孕，以至鬧現在這樣。”

此刻，這位大周的皇帝居高臨下地盯著，目似毒蛇般黏膩冷，讓人渾不適。

他笑了笑：“不過這孩子沒了也好，省得以後生出來，也是活不了太久。”

許落眼前陣陣發黑，死死咬了，才能克製住自己想要殺了對方的衝。

皇帝看著好一會兒，歎地說：“說起來，當初送你去西戎和親，朕還以為兩國從此能和平共，豈料會出來那麽多事，朕也是沒想到，你和顧驍野非但活著，還了夫妻。”

他搖頭，“朕更沒想到，大周會因為他，丟了雲州一線，而今不得不對西戎俯首稱臣。”

許落冷冷道：“他為何這麽做，皇上不清楚嗎？當初皇上還是二皇子時，是他一力扶持皇上登上帝位。可後來皇上如何回報他的呢？他差點死在雲州守將手裏，這幾年有家不能回，連親生父親去世多年，都不能去拜祭。皇上該慶幸，他隻是助西戎得了雲州而已，並未做其他更過分的事。”

“這麽說，朕還得謝他？”

皇帝笑容沉，“既如此，那等他來了，朕定好好謝他。”

許落的心都沉了沉，“皇上讓他來京城，到底想要怎樣？”

“你放心，朕不會殺他。”

似是看出許落的不安，皇帝和悅地說，“朕隻會賞他，讓他複原職。雲州怎麽丟的，他怎麽給朕拿回來，朕絕不會怪他。不過，他怕是不甘心，讓你留在京城。”

他揮手，有太監端著一碗藥進來。

“顧驍野必定不會輕易就範，沒準還會設法想要救走你。朕到底不能放心，所以就隻能委屈你了。”

皇帝臉上帶著笑，說出的話，卻無恥殘忍至極，“這藥不會要你的命，但每隔三日，須得服下解藥，否則，必定七竅流而死。除非顧驍野能在三日救你出去，還能為你解了的毒，否則，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許落不肯喝那些藥，可是，那些太監抓住了的手和腳，本無法抗拒。

溫熱的藥順著下流下，許落隻覺手足冰冷，如墜冰窟。

然而更讓許落徹底心灰意冷的，是長樂公主悄悄命侍來告訴的消息。

而今公主早已嫁人，並不住在宮中，隻是偶爾拜見太後時才能得以進宮。

公主同許落的遭遇，然而，卻無能為力。連想來看許落都不被允許。

“皇兄現在已然不是昔日的皇兄了，他本沒有人。”

公主說，“等顧驍野來了，皇兄定會讓他去攻打西戎國，可是你一定要讓顧驍野不要同意，他若真的攻下西戎，皇兄定不會讓他活著。”

說，顧驍野必定會死，讓許落不要為了顧驍野和皇兄作對，“那太醫已然被皇兄殺了，隻有皇兄手上有解藥。解藥放在何，也隻有皇兄一個人知道。我去求過皇兄，皇兄說了，隻要你乖乖聽話，他定不會殺你。”

所以許落要想活命，就必須永遠地留在京城，為皇帝手中的籌碼。

皇帝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盤，想用來挾製顧驍野，讓顧驍野為他所用。

可是許落卻不想如對方所願。

……

顧驍野來得比許落想象中快。

不知道皇帝和他說了什麽，也不知道他答應了皇帝什麽條件，許落終於見到了顧驍野。

隻是見他的影，許落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下。

顧驍野大步奔過來，將擁懷中，的眼淚落在他手上，燙得他的心猶如刀絞。

“對不起，阿野，”許落淚落如雨，泣不聲，“那個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

顧驍野地抱著，聲音嘶啞至極，“隻要你好好的，就夠了。”

許落酸哽咽難言，好半晌，才能開口：“皇帝要你做什麽？”

“要我奪回雲州，踏平西戎。”

顧驍野著的發，用隻有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別害怕，我會救你出去。”

他說，路上接到許虞急信，邵騫已然帶領人馬，正往距離京都最近的邊境急行軍，而許虞當年離開京都時，留下了一批可堪信任的暗衛，就是為了不時之需。

這些人而今正可以派上用場，“你哥哥和邵騫，就在邊境等我們。我們定能和他們平安匯合。”

許落點頭，眼淚卻流得更兇。

他們的見麵很短，因為皇帝本不容許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太久，生怕一個不留神，顧驍野就救走了許落。

“等你凱旋歸來，再好好和夫人相聚。”

皇帝語氣殷殷，偽善的麵下包藏著惡毒的禍心。

許落去眼淚，朝著皇帝跪下，“我想為夫君送行，還請皇上恩準。”

當著顧驍野的麵，皇帝自然一口答應。

隻是，這送行，也可謂是別一格。

顧驍野在城樓下，而許落隻能在城樓之上送別，邊是重重看守的侍衛。

他們隻能遙遙相，然而於許落，足矣。

許落站在城牆邊，著皇帝親自為顧驍野斟酒送行。

沒想到，顧驍野會突然發難。

寒芒閃過時，顧驍野手中長劍已然架在了皇帝脖頸，周圍的大臣侍衛俱皆駭然，卻不敢輕舉妄。

“準備一輛馬車，送許落上車。”

顧驍野抬眸看向城樓上的侍衛，聲音不高，卻足以讓侍衛們聽見，“若傷了一汗，你們皇帝會立刻濺當場。”

皇帝臉發白，卻隻是冷笑不止：“顧驍野，你以為朕既然敢讓你領兵出征，就料不到你會鋌而走險嗎？”

他神毒，“你就是帶走，也活不了三日。”

顧驍野臉微變，手中力道加重，“你想說什麽？”

“中了毒，解藥放在隻有朕知道的地方。”

皇帝說，“知道朕為什麽選擇今日送你出征？因為每隔三日，就需要服一次解藥。你不妨抬頭看看，毒發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許落不想讓顧驍野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

可是那些侍衛強行扯著，讓毫無遮掩地麵向城樓下的顧驍野。

因為劇烈的腹痛，的臉蛋都皺作一團，臉慘白，冷汗大顆滾落，咬著的力道太重，角有跡流下。

“你若是按朕說的去做，自然不會死。”

皇帝沉著臉，“可你若有不該有的心思，現在就會死在你的麵前。”

他近乎得意地掃了眼顧驍野，“把劍拿開，朕這就讓人給去準備解藥。”喵喵尒説

顧驍野死死咬著牙，握著劍的手在發。

他手中的劍，緩緩地，一點點地，離開皇帝的咽。

皇帝眼中閃過詭譎的，微不可覺地做了個手勢。

城樓之上，痛得幾乎要失去知覺的許落，清楚地看到，如蝗雨的箭矢，在看不見的角落，對準了顧驍野，隻是礙於他手中的皇帝，不敢擅。

但凡顧驍野將劍拿開，等待他的，會是什麽結局，可想而知。

許落來不及多想，也本不能多想。

幾乎是本能地就做出了選擇。

顧驍野的瞳孔驟然收，時仿佛被凝固在了那一刻，隨後，又一點點碎裂。

很多年後，顧驍野仍清楚記得那日一幕幕。

如同斷線的紙鳶，從城樓上墜下，然而那雙眼眸卻帶著溫的笑意，看著他。

了，說了句什麽，顧驍野聽不清，可他能依稀讀出的語。

說，“阿野，我你。”

*

顧驍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京都離開的。

隻知道他地抱著許落，不肯放手，神魂好像也隨著許落，墜到了無邊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