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朔,你就打算這樣一直關著我麼?」
「當然不是。」趙朔試了試藥的溫度,大約是覺得燙,于是吹了吹,「芷音,等你不生我氣了,我們就還像從前那樣。
「現在我沒辦法讓你出去,我怕你離開我。」
他吹涼了藥,送到我邊。
我冷冷地凝視他。
他瞧著我,無奈地笑了笑:「聽話。」
「乖乖把藥喝了,甜湯我都備好了。」
果然,在他的手邊,還放著一碗銀耳蓮子湯。
我剛嫁來京城時,因水土不服病過一場,那時候趙朔
也是親自喂我吃藥,我怕苦,他就每次都人提前煮好甜湯,哄我先吃苦,再吃甜。
他不明白,有些苦,是無法用甜來終結的。
我拿起那碗銀耳湯,直接扣在了趙朔上。
黏糊的湯流下去,他那云白的長袍頓時變得臟污不堪。
趙朔垂下眼簾,睫抖,像是在抑著怒氣。
他出高貴,幾乎從來沒有人對他無禮過。
這或許也是他年時輕狂到無法無天,能為一個歌姬鬧得滿城風雨的原因。
「趙朔,求你了,別再和我互相折磨了。」我頭疼得幾乎要裂開,每個字都耗盡全部的力氣,「娶柳聞鶯的確要承流言蜚語,然而除了流言蜚語,誰又能真的把你永樂侯怎麼樣?
「更何況,你也不是怕流言蜚語的人。
「當初娶我,不過是為了老夫人,現如今老夫人已經駕鶴西去,你也盡了孝道,何必還要留我在這府里?」
我等著趙朔沖我發火。
然而他沒有,片刻后,他拿起絹子,了自己口的臟污。
「娶你,是因為蘇芷音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為了我母親。」
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用一聲嗤笑回應他。
趙朔站起來。
我得到,他的耐心耗盡了。
「我知道,你在意我和柳姑娘的過往,不信我現在說的話。
「既然如此,我這就給贖,然后立刻為另擇婚配,嫁人了,我們夫妻便也像從前那樣生活,可好?」
不好。
我很想告訴趙朔,不好。
但我沒力氣了,而趙朔又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帶著千兩黃金,又人去請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婆,一起去了春煙樓。
千兩黃金,在樓下換了柳聞鶯的自由。
而婆則直接在丫鬟的陪同下上樓,去柳聞鶯的閨房,把京中想要納妾的王孫貴族,或愿意娶為正頭娘子的普通人家,都細數一遍,柳聞鶯喜歡哪個,直接告訴婆便好。
柳聞鶯安安靜靜地聽婆說完,請在門外稍等。
片刻后,婆聽到門一聲響,察覺到不對,連忙推開門。
「不好啦!柳姑娘上吊啦!!」
婆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趙朔帶人沖了上來,他一刀砍斷吊繩,將柳聞鶯抱了下來。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是柳聞鶯醒轉后,哭著說出的第一句話。
一邊流淚一邊道:「侯爺,我知道你家夫人介意你納妾,但不許我嫁進侯府,難道還不允許我去死麼!」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春煙樓的姑娘們傷其類,見狀全都哭作一團,一時間春煙樓的二層全是泣訴之聲。
來春煙樓的都是京城中的公子哥,原本他們也嘲笑趙朔為了柳聞鶯把家族的臉都丟盡了,但此刻紅殉,這份凄慘烈讓公子們也紛紛容,不由得紛紛勸起趙朔。
「聞鶯姑娘如此剛烈,歡場中有此真,實在世所罕見。」
「趙兄,柳姑娘只是想做個妾室,并未提出什麼非分之想。」
「才子佳人,也算一段救風塵的佳話,令夫人難道就不愿全?」
「就是就是,若是柳姑娘真的因此而死,夫人恐怕還會落下悍妒的名聲。」
……
就這樣,我在屋檐下聽雨的時候,得知了趙朔要納妾的消息。
來送信的是玉畫,我的陪嫁丫鬟,趙朔允許來照顧我,只是我們都不能離開侯府。
「小姐,侯爺說,柳姑娘到底是一條人命,他怕柳姑娘死了,損了你的名聲……」
玉畫說的時候,眼眶都泛紅。
我找了帕子,了臉上的淚:「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婢憑什麼不哭?!」
玉畫抹著眼淚,結果眼淚越來越多:
「做子真難,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說這姑娘沒人要,于是名聲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外人要說這妻子治家無能,守不住丈夫,于是名聲不好。」
「若是不讓丈夫尋花問柳,外人又要說這妻子悍妒,還是名聲不好!」
玉畫用袖子重重地了臉:「早知左右都是名聲不好,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嫁人,咱們在江南采菱角賞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著無邊的雨幕。
「玉畫,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畫哭得更兇了。
「可是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輕聲又堅定地說。
「相信我,我們回得去。」
08.
晚上,趙朔來見我。
我從未見到他這麼小心翼
翼的姿態。
「我給了妾的名分,但不會讓進侯府,只會在外面置辦的宅子里住。
「以后這府里,還是只有我們兩個。」
趙朔說完,打量著我的神。
他在等待我哭鬧,如果我怨他的話,他也必須著,畢竟出門前說要與柳聞鶯徹底了斷的人是他,出門后納了個妾回來的也是他。
然而我沒有。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趙朔寵若驚地挑眉。
我淡笑著拂落他肩頭蹭上的脂:「怎麼,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興?」
「當然不……」他低聲道,「芷音,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興,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這侯府夫人,還真是難當。」
趙朔的頭了,還想說什麼,我已經回取了酒瓶酒盞。
「這是我親手釀的,與夫君一醉。」
我很久沒有過他夫君了。
趙朔很驚喜。
卻也有三分猶豫。
他認得這酒。
「這春水釀,不是說我們婚三年時再開封嗎。」他說,「怎麼今日就開了?」
因為我們不會有婚三年的時候了。我在心里說。
然而面上,我只是莞爾:「京城氣候與江南不同,這酒再存下去口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釀倒青瓷杯中,我們相對飲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來,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聞鶯府的日子,現在被安置在了外宅,所以趙朔需要過去。
柳聞鶯大概很高興吧?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和趙朔婚的日子了。
趙朔站起,他的眼中有掙扎。
「芷音,我和喝杯酒便回府,不過夜。」
他說得堅定。
但我并沒有當真。
趙朔是那種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騙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過去我總為這一點到疲憊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會了。
邊浮現出溫婉的笑意,我頷首,語氣懇切:「好,那我等你回來。」
他用力地擁我,隨后不舍地松開,向府門走去。
不過是幾十步的路,趙朔回頭了好幾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
于是他回頭時,我們遙遙對。
就讓他記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會將此理解為不舍還是別的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趙朔走后,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獨自回了房,玉書走到我邊。
所有陪嫁丫鬟中,年紀最大,子沉穩,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準備好了。」
玉書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
玉書仍有最后的猶豫:「玉畫們幾個,要被告知實麼?」
「不要。」我搖頭,「們幾個年紀小,藏不住事,之后再說。」
玉書有些不忍,但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徹底暗下來,玉書離開了,我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一枚玉書留下的黑丸藥。
我將它吞下,閉上眼睛。
趙朔應該和柳聞鶯在禮了。
而我這顆心傷到盡頭,終于可以解。
眼前依稀浮現出家鄉的舊景,水鄉之中,白墻黑瓦,綠葉紅花,有烏篷船在蓮池中劃過,歌聲飄渺而出——
「人人盡說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真好。
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09.【趙朔視角】
趙朔對蘇芷音說,他喝杯酒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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