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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 第 3 節 妃禍

謝玄說,在遇到我之前,他原本覺得,此生就這樣了。

安于當一個奴隸,洗馬喂馬,砍柴生火,不知哪一天沖撞了主上,便命如草芥地早早死去。

是我讓他有了不安分的心。

是我讓他覺得,人世仍有讓人眷的地方。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背叛他之后,他這麼恨我。

……

從回憶中醒來時,我對上了謝玄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我輕聲說:「侯爺,你放過我吧。」

耳邊沉默了很久。

隨即,謝玄清冷的聲線響起:「娘娘,我放過你,誰又能放過我呢?」

他盯著我,目帶著深不見底的恨:

「是你當初對我說,飛燕舞只跳給心上人看。

「是你當初對我說,要跟我逃去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這些都是我說的。

然而在私奔之夜把謝玄一個人扔在渡口的人也是我。

我轉進宮,托心腹婢告訴謝玄:

「沈家嫡,從來都是要做皇妃的。

「你不過是因為長得好看,被大小姐當作了一點消遣。」

謝玄掐住我的下,手指幾乎要陷進去:

「我們還相約,誰違了誓,誰便五俱焚、吐早亡……」

謝玄說著,卻突然停住了。

因為有暗紅,緩緩流淌到了他的手上。

是從我口中流出的。

含著,我輕輕笑了:

「侯爺,剛剛那杯毒酒,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喝了一口。」

我以為,謝玄會高興的。

高興我應了自己的誓言,負心者終于吐早亡。

然而……

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威武侯,突然慌了。

05.

我墜了深黑的夢里,夢里都是舊事。

其實我和謝玄的開始,他就是恨我的。

那時候他剛進沈府,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負責清洗遇春堂的地板。

遇春堂是沈家大小姐沈若瑤每天練舞的地方。

為了迎接大小姐的到來,地面必須一塵不染,于是謝玄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趴在地上一遍遍洗。

冬天里,他的手指被冷水泡得又紅又腫,凍瘡連一片。

而他甚至連大小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因為來時,他必須跪下來行禮。

視線所及之,只有一片天水青的裾。

有一次,大小姐學舞時摔了一跤,明明只是個意外,但管家非說是他將地板洗得太,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頓。

那頓毒打幾乎要了他半條命,板子重重落在他的背上時,謝玄咬著牙,心里都是對那位大小姐的恨。

高貴又弱,了一跤后便被仆婦和母抱走涂藥了,完全不知地獄之中,有人在為此罪。

可有一天,那片天水青的裾在經過他時,終于停下了:

「呀,你的手在流。」

他終于聽到了那個大小姐的聲音,輕輕的,的,像一片羽

「快找郎中為他醫治呀。」

仆婦的聲音隨即響起,是在解釋——他份卑微,不配請郎中來上藥。

于是大小姐便被仆婦帶著離開了。

高高在上之人,怎會憐憫螻蟻。

謝玄自嘲地想。

可當晚,穿著小廝的服,翻墻進了他的屋子。

「噓,別出聲!」說,「嬤嬤們發現的話我就慘了。

「我來給你涂藥,上次我在遇春堂摔破了母就是為我涂的這種藥。」

他下意識地想手,被攥住了:

「別躲,很快就不疼了。」

他整個人僵住了。

八歲府,多年來,人們嫌他骯臟卑賤,從沒有人握住過他的手。

是第一個。

他怔怔地看著把藥膏涂在自己的傷口上,晨中,低垂眼簾,依舊是的天水青。

如果一直行走在黑夜里,習慣了倒也就好了。

可為什麼……偏偏要讓他遇見月亮。

……

我睜開了雙眼。

是草藥苦的芬芳,謝玄守在床頭。

他大概是倦極了,鎧甲都沒,靠在床邊,閉著眼睛,上是硝煙和的味道。

我一,他立刻醒了過來。

「你昏迷了整整二十日。」他淡淡道,「如果不是歐先生醫高明,你已經死了。」

我不知該以何種表面對,只是木然。

「我給你的酒是沒有毒的,但你病得嚴重,所以才會嘔。」

謝玄拿起溫在爐子上的湯藥,「趁著駐扎在樊城的這段時間,你先把子調養好。」

他將瓷勺遞到我的邊,我咬牙關,偏頭避開。

「謝玄。」我低聲問,「皇上知道

我還活著嗎?」

謝玄的神驟然冷了下來。

他對皇帝有著切齒的恨意。

當年,是他下旨,屠了謝府上下幾百人。

而我已然給他的仇人當了七年的妃子。

「他們都以為你死了。」良久,謝玄才沉聲道,「從此以后,你只跟著我。」

「謝玄!」我聲音都抖了,「你想謀反麼?!」他看著我,黑沉沉的眼睛帶著出一個淡淡的笑。

「是啊。」他笑著說,「我當然想。」

……

謝玄把我囚在了這座小屋中。

他的親兵在外面把持,我翅難逃。

謝玄每個晚上都會過來,有時候上帶著傷,羌國最前列的輕騎兵已經到了樊城,城外每天都有作戰。

我不讓他,他也不強求,安安靜靜地在我旁邊待一會兒,然后就重新披甲離開,去城墻上檢查巡防。

先生偶爾也會來看我。

他是謝玄的師父,一個枯瘦如木柴、眼神卻無比明亮的老人。

從謝玄還是一個副將時,這位歐先生便是他的幕僚,他份神,背后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力與人脈,靠著他的輔佐,謝玄在短短七年了雄踞一方的威武侯。

先生告訴我,謝玄和皇帝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繃。

簡而言之——離謀反只剩最后一步。

我靜靜地聽著,歐先生打量著我的神

「娘娘似乎并不覺得驚訝。」

我的確不驚訝。

謝玄遲早要走出這一步的。

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他有多麼恨皇帝。

「那娘娘勢必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旗一旦舉起,往前便是千秋霸業,往后便是死無葬之地。」

先生為我熬好了藥,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如果謀反,侯爺必須借助大理國的兵力。」

他沒有再多說。

然而我明白了。

……

過窗戶,我可以向外面。

近日幾個親兵臉上都帶著喜,遠有婆子進進出出,討論著嫁冠。

當晚,謝玄來看我:

「我和段珠要親了。」

他盯著我的臉,試圖從我的臉上找到什麼。

然而我回應他的只有木然。

「沈知瑤!」謝玄突然怒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可以放棄婚約。

「我謝玄最出名的戰役便是以勝多,我不信非要依靠大理國才能奪得天下。」

他咬著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我:

「沈知瑤,你給我句話。」

漫長的沉默。

良久,我回眸向他。

那一瞬,我看到了謝玄眼中涌起的無限希冀。

「謝玄……」我輕聲道,

「我懷孕了,是皇帝的。」

中唯一的火種熄滅了,謝玄看著我,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般。

06.

烏黑的藥放到了我面前。

胎藥。

我嗅了嗅,輕聲嘆口氣:「好苦。」

謝玄背對著我,他沒有穿鎧甲,過窗戶照在他上,我發現他瘦了許多許多。

先生為我診了脈,告訴謝玄,這個孩子大概是兩個月大。

那時候謝玄還沒有來救駕。

也就是說,孩子只會是皇帝的。

「喝了它。」謝玄低聲道,「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笑了笑。

從告訴謝玄這個消息起,我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我拿起藥碗。

「你先出去,好嗎?」我輕聲道,「我不想被你瞧見難看的樣子。」

謝玄的背影一凜,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永遠得筆直的腰桿,此刻看上去卻無比疲憊。

七年前,他也是站在院子里,為我守夜。

這并不是什麼好差事,因為謝玄的戴罪之,按照規矩,他進我的院子,需要從長廊起,一步一跪,膝行進院子。

那是對尊嚴的巨大折辱,然而他每晚都來,只因他守在外面時,我能安心地睡個好覺。

們都睡下后,我心疼地去看他跪紫的膝蓋。

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笑笑:

「大小姐,來你邊的路,每次都是這麼難。「但再難,也還是要來。」

我舉起裝著落胎藥的碗。

……

謝玄突然返沖了進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停下,瑤瑤,我你停下。」

我第一次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如此失控,

「是皇帝的兒子也沒關系,我養,你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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