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萬元戶都是要上報紙的,三千塊是一筆天大的巨款。
我看著潘明冷森森的臉,只覺一顆心直直往下墜去,沉到了腳底。
5
我家以前條件也不錯,我哥是貨車司機,那個時候,司機和工人一樣,都很有社會地位。
直到那次,我哥給供銷社送貨,是潘明幫著卸的貨。
兩個人關系不錯,卸完貨,就去喝了一頓酒,誰料喝到一半,下起了大雨。我哥醉醺醺地回到車上,這才發現,車子后廂還有兩箱煙草沒有搬下來,已經被雨水澆了個。
他當時就嚇出了一冷汗,兩箱煙草,那可要好幾千塊錢啊!
他急得火燒屁,酒也醒了大半,哭著找潘明幫忙。潘明很仗義,二話不說就自己掏了三千塊錢賠給了供銷社。
從那以后,我哥把潘明視作救命恩人,時常把他往我家里帶,我爹媽也很喜歡他,一來二
去地,就把我許給了潘明。
沒想到,潘明把這筆錢算作了聘禮,一分一毫都擱心里記著呢。
我氣得渾發抖,可心里又涌上一絕,這婚,怕是離不了。
「行,三千就三千。」
陸遙點點頭,一陣風似的跑了。
我還沒搞清楚他什麼意思,他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手里拿著一個編織袋,往潘明懷里一塞。
「三千現金,你數數,下午就去把婚給離了。晚一分鐘,老子擰斷你脖子。」
所有人都傻了。
潘明張大,愣愣地看著懷里的編織袋,半晌沒反應過來。
倒是他娘,一拍大,把編織袋搶到懷里,一張一張數了起來,數完錢,樂得哈哈大笑,把我往陸遙懷里一推。
「行了,這賠錢貨歸你了!呸,晦氣的喪門星,往后再不要往我們明子前面湊!」
說完又轉頭瞪著潘明。
「好哇,聘禮就八十塊,你啥時候又給的三千?你一五一十都給老娘代清楚了,晚上等你爹回來,看他不打斷你的!」
我撞在陸遙懷里,他手略扶了我一下,朝潘明他娘了拳頭。
「你們家的事我沒興趣,現在就去離婚,快點!」
潘明娘了脖子,扯著潘明,連聲催促,不得立刻將我掃地出門。
我失魂落魄,潘明魂不守舍,就這樣在陸遙虎視眈眈的見證下,把結婚的紅章證書換了一紙離婚證書。
6
離完婚,我和潘明面對面站在街上,忽然紅了眼眶。
平心而論,我沒多討厭潘明,這幾年他對我也不錯,會給我買子買裳。除了他娘罵我時他不護著我,也沒有什麼大缺點。
現在離婚了,娘家我也不敢回去,天大地大,好像突然就沒了我的容之。
「沈清,跟著這個窮鬼,你會后悔的!」
潘明狠狠瞪我一眼,帶著他娘離開了。
我垂著頭,青石板上蒸騰著熱意,悶悶的,一點風氣都沒有。兩旁的知了沒完沒了地,碎發黏在我臉頰上,我整個人都心煩氣躁。
陸遙跟在我旁邊,雙目灼灼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看出一個窟窿。
我惱了。
「你這臭流氓,我離婚了也不會嫁給你的,你別做夢了!」
陸遙對我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
那時候我還沒嫁給潘明,潘家村放電影,我跟著我哥來村里看電影,老遠就看見了陸遙。
他穿著破舊的軍大,個子高大,頭發剪得很短,眉骨朗,臉上還蹭了點,看著就不好惹。
他朝我們走過來,我哥下意識地把我護在后。
誰料陸遙很客氣地給我哥遞煙,說他也想跑運輸,有些問題要問我哥。這人上說著話,眼睛卻片刻都不眨地盯著我。
我被他盯得恨不得找地鉆進去。
等他一離開,就跟我哥告狀:「哥,這人不是個好人,你跟他來往。」
我哥笑了笑沒說話,后來,我果然很看見陸遙。
他失蹤了幾個月,直到再出現時,我已經嫁給了潘明。
我兇的樣子把陸遙惹笑了,他低咳一聲。
「我可不急,等那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走吧,送你回家。」
我驚訝了,那可是三千塊啊,陸遙居然沒有我嫁給他?
7
陸遙要送我回沈家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開玩笑,我松了口氣,搖頭拒絕他。
「我現在不能回去,我爸媽知道非打我不可。」
「你那三千塊錢,我……我以后掙到會還你的。」
陸遙又笑了,這人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天一直笑個沒完。
「那就先去我那住,我上朋友家睡一晚。放心,不經過你同意,我不會對你咋樣的。」
他轉朝巷子外頭走,夕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完全籠罩住了我。
「那三千塊,本來就是給你攢的。」
很小聲的自言自語,我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
「沒啥,走,你直接去我家待著,我去把你的嫁妝給要回來。」
陸遙的房子在村子最北端,靠著一條河流,后面一大片桃林,風景格外好。
他爸生病死了,陸遙的媽媽丟下他跑了,陸遙小時候是大伯養大的。后來大伯家的兒子娶媳婦,陸遙就自己搬回老宅子里住了。
陸遙打開院子門讓我進去,自己去了潘明家要我的嫁妝。所謂的嫁妝,也就是幾裳被褥,兩個箱籠而已。
這是我第一次來陸遙家,院子不大,卻也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站在空曠的院子里發了一會呆,忽然看見房門打開,潘娟拍了拍手走出來。
看見我,潘娟一愣。
「好哇,你還真
來了?沈清,真有你的,你早就和陸遙好上了吧?」
「我可告訴你,陸遙心里喜歡的,其實是我!」
潘娟得意地一叉腰,把陸遙大伯之前去他家提親被拒絕的事說了。那時候雖然覺陸遙長得俊,但是太窮了啊,不可能嫁給陸遙的。
8
現在就不一樣了,陸遙居然有三千塊現金!三千啊,能給沈清掏三千,還不知道家里藏著多錢呢。
當時我們一走,村子里就議論開了,陸遙這幾年神出鬼沒,村子里經常不見人影。大家都說他其實在外面做大生意發了財,故意裝窮酸呢。
「娟娘,他為著個破鞋,能花三千塊,你家娟黃花大閨,不得值個五千六千的?當初陸遙他大伯來你家提親,就沒提彩禮的事?」
潘大娘一愣,當初陸遙大伯一說來意,就被拿大掃帚趕了出去,哪有時間聽他說彩禮的事啊。
心里有些后悔,卻死鴨子道:「呸,就憑陸遙,他能賺錢?要我看,這錢八是哪里的,等著吃牢飯還差不多!」
大家議論紛紛,各自去打聽陸遙到底哪里來的錢,潘娟卻趁大家不注意,溜到了陸遙家,翻箱倒柜,想再翻點值錢的東西出來。
「潘娟,你是來東西的?」
潘娟翻個白眼,冷哼一聲:「誰了,是陸遙我來他家玩的。」
「陸遙說娶你,只是因為被我拒絕了,你就是那個,那個備胎知道吧?」
「一個不會生孩子的破鞋,和黃花大閨,瞎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說話間,陸遙回來了,抱著個箱籠,上頭高高堆著被褥裳。
「你怎麼在這里?」
陸遙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把東西放下。
「陸遙,你讓潘明把那三千塊還給你。」
潘娟答答看了陸遙一眼,咬著下。
「你再加兩千,給我五千彩禮,我就去說服我媽,把我嫁給你。」
9
陸遙:「滾!」
潘娟:「聽見沒有,陸遙讓你滾呢。」
陸遙火了,手扯住潘娟的胳膊,就把朝外推。
「再不滾我揍你。」
陸遙三兩下把潘娟推出門外,潘娟氣得在門口大罵,陸遙關著門不搭理,罵一會,潘娟只能走了。
我站在院子里,抿著看他。
「你會打人?」
陸遙:「……」
「沈清你聽我解釋,我那是嚇唬的。」
我不說話,朝他胳膊看了一眼,結實的腱子,估計一拳頭下來能把人給打死了。
我脖子,朝屋子里走,陸遙跟在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把屋子又打掃一遍,幫我把被褥鋪好,把兩個箱籠放在墻角。我看著他第三遍在那里調整桌椅的位置,忍不住問道:
「你不是說去朋友家住嗎,還不走?」
陸遙作一僵,尷尬地撓撓頭站起。
「我,那個,沈清,你接下去有什麼打算?」
陸遙朝我走過來,我不自就把向后,靠在墻角的桌子旁。
「我也不知道。」
陸遙站在我前,我屁挨在桌子上半坐著,低著頭,出一截纖細雪白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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