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這天鬧得不歡而散,直至傍晚從戶部衙門離開,大家臉上都不太好看。
謝遲悶著頭往馬車那邊走,謝逢追上他:“哥。”
“嗯?”謝遲回過頭,謝逢說:“你別跟他計較,他就那脾氣。而且畢竟是親哥,這事……”
“我知道,我沒生他的氣。”謝遲一笑,拍拍謝逢的肩頭,“你放心,都是本家,我犯不著為這個記仇。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天還有的忙呢。”說罷拱了拱手,就鑽進了馬車。
他確實沒記謝遇的仇,這案子裡棘手的地方多了去了,謝遇鬧出的那點不快本不足以讓他分神。他現在想的是,晚上得趕再請教請教老師,明天好換張子適回去歇著。張子適都在戶部住了好幾天了。
可他不記仇容易,讓謝遇把這事擱下卻有點難。
謝遇回了府,就在正院裡跟驢拉磨似的轉了起來,轉了十幾圈後一停腳:“父王真什麼都沒說?”
他的世子妃石氏僵了僵:“反正我沒聽說。”頓了頓又勸他,“殿下別擔心了,大哥在戶部做事,不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而且當下是把有關的人都拘著,並不是他真犯了什麼,我看他能平平安安地出來。”
“萬一不能呢?”謝遇不住地急躁,“萬一不能呢!大哥當時在戶部都做了什麼,咱可一點都不知道!”
場上有幾個人是徹徹底底乾淨的?萬一大哥沒沾這事,卻查出了點別的,可怎麼辦?
“那……那您急也沒用啊!”石氏蹙眉,“父王都沒吭聲,您也不好繞過他去向陛下陳。這還能怎麼辦?咱又不能著令衛放人。”
“唉!”謝遇一沉歎,想了想,到桌邊坐下了,“這事是那個勤敏侯主理,他說話大抵還管用。過兩天你去見見他夫人吧,備雙份的禮送去,提一提這事。”
“……那行。”石氏略作沉便應了下來,當即著人研墨,給勤敏侯夫人遞帖。
顧府,謝遲在用了晚膳後去見顧玉山,剛走進顧玉山的院子,便見他在廊下獨酌。他是年紀不輕了,可謝遲怎麼看都覺得後背佝僂得實在厲害了些,出了寂寥的味道。
然後,顧玉山一記歎息,印證了他這個想法。
謝遲左右看看,招了招手來了個小廝,客氣詢問:“這怎麼回事?”
“不知道,近來總這樣。”小廝回道。謝遲略作遲疑,還是向廊下走了過去。
“老師。”他一揖,顧玉山持著酒盅的手微滯,側頭看了看他:“有事?”
謝遲暫且沒提自己的事:“老師您……心不好?”
“唉……”顧玉山歎氣,搖了搖頭,“也沒什麼。你有什麼事,說吧。”
謝遲逕自在他邊坐了下來,然後注意到他放著小爐溫酒的案上還有一碟桂花糖、兩只白粽子。
顧玉山並不是吃甜的人,謝遲越看越覺得有事,沉了會兒,說:“老師有什麼心事,不妨跟學生說說?學生若能幫忙……”
“你幫不上。”顧玉山咂了口酒,“你好好辦你的差,過你的日子便是,不必為我心。”說著就扯開了話題,“案子查的如何了?”
謝遲見他實在不肯說,便也只好作罷:“這案子牽涉甚廣,查得著實頭疼。有許多地方賬不對,可涉及的人又完全不重合,您看這怎麼辦?”
“那就只能一步步查。”顧玉山低頭抿著酒淡淡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捷徑可走的,也並非一定要尋到捷徑才顯得你聰明。這案子,你只管按部就班地去辦,涉及了誰就去問誰的話,總能查明白的。”
“那如果最後連不上呢?”謝遲鎖眉道,“最後總要稟出三五個主犯,請陛下降罪吧?”
顧玉山點點頭:“道理是這樣,但並非所有案子都是這樣。背後一定有驚天謀、有主犯等你的,那是話本裡的故事,不是當下的朝堂。”
謝遲微怔:“老師的意思是……”
“朝野上下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論勾結、論結黨,那一定有,這卻不等同於每一件事都是因勾結而起。就說戶部這案子吧,你現下顯是覺得這是一樁大案,是戶部上下的員都在為一個背後的人牟利,是不是?”
顧玉山看看他,謝遲懵然點頭,覺得那當然啊,不然怎麼會正好全犯在學舍上?又怎麼會全出在這幾年?
顧玉山輕笑:“那你換個方面想想。有沒有可能,這些人之間其實都沒什麼關係,也沒有所謂主使,只不過是第一個從中牟利的人嘗了甜頭,其他人便紛紛效仿了起來,最後鬧得案子大了?”
謝遲一陣驚異,不覺窒息。顧玉山的這個說法,實在也是有可能的,可他當真沒這樣想過。
顧玉山打量著他的神,又是輕笑:“知道你錯在哪兒嗎?”
“……學生心急了。”謝遲惶然低頭,顧玉山卻說:“不,攤上這麼個如麻的大案,心急實在正常,誰都想趕理出頭緒,了了它。”
他繼而一喟:“但你在心裡先對它的結果定下一個路數,這是辦案的大忌。照這樣辦案,就容易走彎路,容易出冤案。辦案之人,要時時謹記只憑證據說話,不能憑自己的心思做判斷。”
“還有,用人也是這樣。”顧玉山繼續道,“你若有朝一日位極人臣,要記得多看手下的員做了什麼事,不能隨意判斷他們是怎樣的人。巧舌如簧能讓你高興的,未必對天下好;不會說場面話的,也未必就不是忠臣良將。”
謝遲仔仔細細地品了一遍這番話,頷首道:“是,學生謹記。”
“這案子,你踏踏實實地辦。陛下要的是真話,不是拎三五主犯出來給別人看。”顧玉山說著,打了個哈欠,“去歇著吧,我也睡了。”
謝遲連忙起施禮,待得顧玉山進了屋,便退出了院外。
翌日,青釉把帖子送進月明苑的時候,葉蟬愣了好半晌:“五王府世子妃?”
青釉躬:“是,帖子是昨晚送到府裡的,門房怕耽誤事,一早便著人送了過來。”
葉蟬翻開帖子看了半天,字字句句都只是客氣話吉祥話,沒看出個所以然。不過,即便都是客氣話吉祥話,也顯然是有事。
明德園在安城外,來一趟遠著呢,串門有費這麼大勁的?和這位世子妃又沒。
不過還是說:“研墨吧,我請過來坐坐。”
“您真要見?”青釉有些訝異,怕葉蟬惹禍上。
葉蟬皺皺眉:“不見能怎麼辦?堂堂一個世子妃親筆遞帖,我把拒之門外?”
青釉:“那萬一求點什麼……”
“萬一求點什麼,是私事,我能幫便幫。是公事,我絕口不應,還能把我綁了不?”
葉蟬說罷,又吩咐小廚房到時多備幾樣巧的點心待客,之後便把這事擱下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世子妃的份是比這個侯夫人高,不過要幹什麼,那也真不可能,才不怕。
於是又過兩日,五王府世子妃石氏便登了門。從王府到安城外的園子著實不近,天沒亮就出了府,仍是將近晌午才到。
人到園子門口時,有下人及時進來先回了一聲,方便葉蟬整理妝容。然後葉蟬就聽說,這位世子妃是帶著側妃徐氏一道來的。
不噎了一下:“這什麼意思?”
“這可真不太合適……”青釉臉上也不太好看。
親王府侯府不是一星半點,世子妃和世子側妃說起來也都比侯夫人的份要高。石氏自己來就算了,夫人對見個禮也合規矩,可帶著側妃一道來,夫人就得對側妃也見禮。雖然禮數上也該是這樣吧,但就是……就是怪怪的。一來按常理來說顯有正室側室一道議事的況,二來這份高低石氏肯定清楚,非這麼做就像是明知如此卻就要人一頭,心示威一般。
青釉便提議說:“要不讓減蘭陪著您?”
葉蟬搖搖頭:“不用,讓陪陪元晉吧。”直覺覺得今天這兩位不好應付,元晉見不到肯定要不高興的。
不過片刻,紅瓷近來稟了一聲,說五王世子妃、世子側妃到了。
葉蟬從妝臺前站起來,又理了理便走了出去,在堂屋等到二人進來,屈膝一福:“世子妃萬安、側妃萬安。”
石氏瞧瞧,一個字沒說,悠哉哉地走進去坐下了,倒好在沒坐主位。
側妃徐氏親親熱熱地過來攙:“夫人別多禮,我們就是隨便來坐坐。”
青釉和周志才在旁邊慪得後牙暗咬——這二位這麼幹要不是心施,他倆就跳江去!
葉蟬也強按著火氣,不著痕跡地開徐氏的手:“二位客氣了。”說著便轉去主位上坐了下來,看著石氏微笑,“明德園遠在城外,我來避暑的這些日子,鮮有人登門拜訪,有勞二位了。”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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