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那令衛:“筆跡查過了?”
令衛拱手:“查過了,是衛大人親筆。”
皇帝沉了會兒:“此事不可外傳,你們令衛先把衛業的府邸守住。”
“諾。”那令衛抱拳,皇帝便擺手讓他退了出去。而後又是半晌的沉寂,接著,皇帝問謝遲:“你東宮的人,你查過嗎?”
“兒臣查過。”謝遲頷首,“上次有人對父皇的藥了手腳,兒臣就徹查過東宮,但沒查出什麼端倪。而且……兒臣也著實沒想到,會鬧出巫蠱這樣的事來。”
皇帝複又點點頭:“朕會替你查上一查。”
謝遲苦笑:“但只怕和上次那宦一樣,從一開始就人矇騙,到了最後也咬死了就是兒臣所為。”
——經了上次的事,皇帝在審過宮人後,或許也會同樣的懷疑。但審過之後再生疑,和他先出言點出並不一樣。
人,都是容易先為主的。
“兒臣原也想審,但又遲遲不敢。”謝遲無奈地一喟,“早知會有這樣的患,當時初東宮時,縱使邊的人手不夠,也不該把那些原本的宮人留下。”
當時東宮裡的一切,都是皇帝為他安排的。
謝遲不聲地抬眸一劃,皇帝果真面有些不自在。
“……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悵然歎息,“是朕留了禍事給你。”
最終,東宮眾人還是都被令衛押走審了一番。在謝遲和葉蟬跟前侍奉了多年的幾個深得信任,境還好,其餘眾人幾乎都被各樣大刑番過了一遍。
幾日之後的結果,果然如謝遲所料,審出的七八個知的宮人都咬死了是他。用令衛的話說,“看起來不像假的”。
而且他們的供詞相互都對的上。若在別的案子上,這些供狀就夠給他們所供之人定罪了。但皇帝細細地讀過一頁頁案卷後,卻問審案的令衛:“死了的那個是怎麼回事?”
那令衛抱拳說:“那人姓孟,孟德興……還沒審到他時,他就先咬舌自盡了。臣等當時都沒有防備,臣等失職。”
不知是不是因為謝遲先前的話,皇帝立時就覺得,此人或許才是唯一一個知道真正的真相的人。
可這人死了。從供狀中看,其他幾個都只覺得他是太子的人。
“查此人與宮宮外的一切往來。”皇帝道。
令衛拱手:“查了。但此人際甚廣,早年還做過往宮中倒賣料首飾的營生,許多宮人都認識他,要查清誰與巫蠱之事有牽連,也非易事。”
皇帝面微沉。那令衛遲疑了良久,終於忍不住道:“陛下……”
皇帝抬眼,那令衛斟酌著說:“臣等認為,也或許那一干宮人說的真是真話,這個孟德興才是旁人推進來做障眼法的。”
他們實在不知皇帝為何會如此相信太子,但在他們看來,七八個對一個,供詞又沒有出,自然是那七八個更可信。怎的皇帝就因為其中一個人而推翻了七八人的供詞呢?
皇帝沉默不語,這些天,不知是否是因為病痛的關係,他自腦中昏聵,心裡一直在瞻前顧後。
他想信任謝遲,又覺得好像不該相信他。他的想法總是在變,尤其在午夜夢回之時,他總會顧慮,如果他這樣做錯了呢?如果他那樣做錯了呢?
如果謝遲在騙他呢?如果那日所謂的以死自證,只是為了博得他的信任呢?
現下這個令衛的話,又一次把他的這種顧慮捅了出來。
他忽而覺得煩不堪。他已在皇位上坐了多年,清楚在這種瞻前顧後中是辦不任何事的。
更可怕的是,這種疑慮極有可能在事查明後也會繼續攪擾著他。讓他不相信謝遲、不相信令衛,不相信任何人。
這樣,縱使查明了結果,又有什麼意義?他若變一個多疑的天子,滿朝都會禍事不斷。
他必須遏制住這種形。他要讓自己先做出一個選擇,要讓自己在心裡拿準一個是非,然後再條理清晰地細查下去,而不是不停地被旁人左右。
於是殿中安寂半晌後,皇帝道:“傅茂川,傳太子來。”
傅茂川領命而去。彼時謝遲就在偏殿歇著,不過片刻就到了。
他端正一揖,皇帝靜靜地看向他:“東宮宮人的供狀,朕看到了,朕現下不知該信誰。”
謝遲一愣。
皇帝漠然續說:“朕查下去,或許能證明你的清白,也或許會讓你再洗不清。”
謝遲怔然,詭異地意識到,皇帝仿佛意有所指地想要他說什麼。
他頓時渾一陣麻,一邊覺得費解,想不出自己走錯了哪一步,竟讓皇帝突然起了殺心,一邊又不得不把幾日前的那句話再度說出來:“兒臣願以死自證。”
皇帝點了點頭,遂向傅茂川道:“去備鴆酒。”
“……父皇?”謝遲愕住。
他知道這回自己多有些對不住皇帝,因為他利用了皇帝的信重。而且,他搶先一步殺了衛業。
可他畢竟已在這個位子上,日後又要承繼大統。坐擁天下之時,他總不可能僅憑一腔赤誠面對滿朝風雲。
況且在此事上,他雖然愧對良心,但到底還對得起這件事。他沒有顛倒黑白,只是想求自保,不想任人宰割。
怎麼,報應來得如此嚴厲嗎?
謝遲腦中嗡鳴著,一只酒盅已然呈到了他面前。
他看向皇帝,皇帝也正看著他。
旁邊的令衛都懵住了,他先前也聽說了太子要以死自證的事……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陛下真要拿賜死太子來驗是非啊?!
接著,便見太子一把攥住那酒盅,決絕地一飲而盡。
那令衛倒吸了口涼氣,皇帝眼底一,傅茂川垂眸不言。
謝遲咣地將酒盅放回那檀木託盤上,面容繃,等著劇痛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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