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兩天之後，謝遲先登門向爺爺報了平安，又去顧府看顧玉山。

這一登門他才知道，顧玉山是真的病了一場，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和皇帝一樣，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謝遲進府門時聽聞顧玉山在臥床靜養，便沒讓人進去通稟，自己先去向衛秀菀問了聲安，然後直接去了顧玉山的臥房。

彼時顧玉山正在床上怔著神，冷不丁地見他進來，愣了一愣，先是想起來，接著又矛盾地躺了回去，扯起被子蓋住了臉。

“……”謝遲啞笑，“老師？”

顧玉山最初沒有回應，他拉過椅子坐到了床邊，才聽到顧玉山甕聲甕氣地道：“殿下請回，老夫實在……實在沒臉見殿下。”

“老師這是幹什麼。”謝遲投到顧玉山門下的時日也久了，十分清楚顧玉山的才學沒的說，但就是面子薄脾氣倔。這兩樣加起來，他有時便跟個小孩子似的，讓人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謝遲於是了他的被子：“老師，衛業的事您別自責。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都有個走眼的時候。再說，您跟他也多年未見了，他變了子、又心來騙您，這都不好提前防備的。”

顧玉山就又不吭氣了。

這一回，他確實是讓衛業給氣著了，也確實主要是氣自己。事發之前，他完全沒覺得衛業有什麼問題，事發之後他一下就懵了，接著便覺自己怎麼這麼蠢？

一個十幾年未見的門生，品想法變什麼樣確實都不好說，他怎麼就輕而易舉地信了呢？！

顧玉山覺得自己裡翻船，丟了大人了！

謝遲又接著勸他：“您看，您是當朝名士，是行事坦慣了的人。那些小人之思，您怎麼想得到呢？就跟我到現在也不懂謝連為何孌一樣。”

他說罷又扯了扯他的被角，發覺顧玉山在裡面拽著，不由嘖：“您出來，咱好好說說話行不行？我東宮還離不開您呢，您不能一直悶在被子裡啊！”

“……”顧玉山悶了悶，長長地籲出一口鬱氣，“這回的事，連薛那老兒都寫文章笑話我，我沒臉給殿下當老師了。待我病好，我會給殿下另擇個良師，稟給陛下。”

“？！”謝遲腦中一懵，先是想說老師您這麼賭氣可過分了啊！接著又聽出來，好像並不只是賭氣。

顧玉山是認真的。

他們讀書人本就有個“圈子”，圈子中有分不派系。派系中有的是敵、有的是友、也有的亦敵亦友。薛和顧玉山，大概就是亦敵亦友的那一種。

敵的這一面呢，是他們倆著當太傅，有的政見也不太一樣，昔年抨擊對方的文章謝遲都看過不。

但友的那一面，謝遲也見識過。薛昔年差張子適去顧府當過說客，想請顧玉山出山收自己當門生。雖然這多半是因為薛當初在找人輔佐廢太子吧，但也可見顧玉山的才學，薛也是認可的。

所以，這倆人是神了很多年，也掐了很多年。現下顧玉山讓薛笑話了一通，就給氣壞了。

那謝遲能怎麼辦？他只能哄顧玉山唄！

“老師您跟他計較幹什麼！您當了兩回太傅了，單這一條，他就比不過您！”

“再說，如今天下名士，還是您排第一他排第二啊！”

“他這輩子是比不過您了，您讓他圖圖口舌之快，能怎麼著？”

“……”

與此同時，東宮裡頭，葉蟬也跟青釉商量過了如何整肅規矩。青釉在詔獄裡的苦不多，只是子有些虛，歇了兩天就躺不住了，寧可起來當值。

聽葉蟬說這事，青釉一下子就有了數，想了想，道：“新調進來的宮宦奴婢都見過了，基本都是十四五的小姑娘，剛剛進宮。這樣的，大多都還沒什麼心計，只是容易心氣兒高，想立規矩不難，殿下放心吧。”

葉蟬點了點頭：“該罰的時候你們就罰，但有個分寸，別隨隨便便就給弄死弄殘了。”

經了巫蠱的那一茬，葉蟬的心了不。從前那麼些年，都不喜歡打打罰罰的那些事，覺得大家能和氣相最好。現下看來，宮裡跟府裡真不能用同一套的想法，把規矩立嚴才是首要的，不然人家指不定怎麼往死裡欺負你。

然後又說：“我琢磨著，想請嫂嫂進來幫幫忙，你看呢？”

嫂嫂？

青釉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指的不是葉正的妻子，而是前太子妃崔氏。

青釉思量著點頭：“奴婢覺得行。太子妃召命婦進東宮幫一幫忙，本就是和規矩的，您不必有什麼顧慮。”

葉蟬便將崔氏請了進來，原以為崔氏一定會帶著宜翁主，然而並沒有。

崔氏跟說：“妾覺得，宮裡的事，離遠些也好。再說東宮這地方……”

苦笑著噤聲，葉蟬便也明白了的意思，就不再多問了。

對於東宮裡這點事兒，崔氏著實是瞭若指掌。當晚，就跟葉蟬一起翻了翻新調來的宮人的典籍，注意到宮們都年輕，便跟葉蟬說，想住得離孩子們近一些。

“孩子們？”葉蟬微怔，繼而訝然恍悟，“你是怕們想飛上枝頭，所以……”

也想過這個，但想的是，可能會有“志向遠大”的宮打謝遲的主意。

崔氏輕笑：“殿下專寵，誰不知道？再說太子只有一個，份又尊貴，想湊到跟前不是那麼容易的。皇孫們就不一樣了，七八歲的、十一二歲的，都已到了對這些事好奇的年紀。若能挨上他們，再上個心慈手的太子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可不一生榮華都有了？”

——這種事，崔氏親眼見過，不過不是發生在元晰上，是在進來給元晰伴讀的宗親的上。

當時二王三王各有異，陛下就召了一批宗親進來給元晰伴讀。他們名為伴讀，實為質子，有不都比元晰大好多。於是就有小宮了心思，日日對這些皇親國戚噓寒問暖的，後來出來罰了一批人，才住這個風氣。

於是當晚，崔氏就住到了離孩子們很近的宮室裡去。孩子們對有點好奇，就都跑過去看。

崔氏見到他們就笑了：“元顯元晉都這麼大了？再過幾年，采選的時候就要為你們留意了。”

元顯元晉都對有印象，心裡更是一直想著元晰哥哥。可是被這麼一打岔，兩個人的臉就都紅了，元顯憋了半晌才出一句：“阿宜還好嗎……”

“好著呢。”崔氏噙著笑點點頭，接著又道，“你們吃宵夜沒有？要不要在伯母這兒一起用？”

元顯元晉不想給添麻煩，但架不住元晨先一步鼓著掌蹦蹦跳跳地說好，崔氏就宮人去端了宵夜進來。這裡的宵夜自然是按的口味備的，孩子們要一起吃，也只能臨時多端一些進來，來不及重新做。

一群男孩子於是吃玫瑰糯米餅吃得滿口花香，那味道倒不膩，但是縈繞不散。想吃點別的沖淡一下這個味道吧？另一道宵夜是茉莉花炒蛋。

這個吃法，他們還真沒見過。在他們的印象裡，茉莉花只能用來泡水或者釀酒。

元晨糾結了半天才夾了一筷子來吃，細品了品，味道還不錯。

蛋的鹹味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也淡淡的。

然後他就一邊吃一邊呢喃：“伯母辣手摧花……”

“說什麼呢！”元明在他頭上一拍，“怎麼學個新詞就瞎用！”

崔氏看得忍不住地笑，邊笑邊往元晨的白粥上又放了一塊炒蛋，然後繃一繃臉說元明：“不許打弟弟的頭，要打傻了！”

元明哼了一聲：“傻點好，他啊，就是太鬼機靈了！”

哎……

崔氏心裡笑歎，暗道這兄弟幾個真可。同時，又忍不住地想到了元晰。

元晰很有這樣活潑快樂的時候，那是心裡的一個結。

一屋子人一起說說笑笑地用完了宵夜，崔氏就讓宮們送他們出去了。幾個宮都是東宮裡新撥進來的人，只有一個任氏是從宮外帶進來的。目送們出去後，崔氏就氣定神閑地在屋裡等了起來，片刻之後，任氏獨自回來，低眉順眼地福稟說：“大多都還算乖巧，起碼當著奴婢的面沒敢做什麼。就有一個翠柳的，進屋時看見二公子案頭筆墨未收，主上去幫忙收拾了起來。”

幾個孩子都還沒有自己的封位，東宮裡就還是按在府裡時稱他們“公子”，二公子指的便是元晉。

崔氏笑了一聲：“多大？”

任氏躬回道：“十三歲。”

崔氏點了點頭：“先賞十板子，把宮們都過來看。押到我院子裡來打，免得驚了孩子們，但打完記得稟太子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