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邁便知這是無意讓鹿娘子暫住清涵院了,立即道:“殿下恕罪,老奴糊涂了,這就替鹿娘子將梧桐小筑收拾起來,那院子離棠梨院近,來去也方便。”
離棠梨院近,也就是離清涵院近,方便齊王殿下召人來侍寢。
高邁考慮事一向細致周到,桓煊頷首道:“我要在山池院住一段時日,你安排人將我素日用的東西搬來,宋峻他們有什麼事要稟,一律先遞書過來。”
宋峻是齊王的幕僚之首。
高邁聞言不詫異,他了解自家主人,絕不是個令智昏的人,他不回王府八是為了躲清靜。
高邁雖是,但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不能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朝中的風向也得清楚。
近來朝中為了兵權的事分了幾派,一派主張四鎮叛已平,桓煊以親王份掌神翼軍不合制度,當出虎符,另一派以右相與戶部侍郎為首,認為朝廷養著重兵耗費大量稅糧,應當裁撤軍隊,又有一派主張神翼軍非但不能裁撤,還該再征發數萬健兒,由齊王統領,趁著河朔把三鎮吞下來。
其中最曖昧的是天子的態度太子大婚后不久,皇帝便將朝政給太子,自己回了溫泉宮。
但軍國大事、五品以上員委任,仍舊決于皇帝。
高邁在桓煊邊伺候,知道皇帝與太子之間也并非表面上那般父慈子孝。
皇帝、太子、朝臣和中們各懷心思,這時候不能行差踏錯半步,一著不慎,就會落得個滿盤皆落索。
他稱病避居山池院,連自己的幕僚都不見,便是不愿給人任何把柄。
高邁不在心中嘆,三年前那個喜怒形于的盛氣年終于沉淀下來,有了超越常人的城府。
桓煊吩咐完便回了自己的清涵院。
高邁辦事利索,當下便吩咐仆役將梧桐小筑收拾出來,讓鹿隨隨一院子人搬了過去。
接著他又去了趟王府,在日暮前,把齊王殿下素日穿的裳、看的書卷、摹寫的字帖、習用的琴劍、文房、棋枰,全都搬到了山池院。
隨隨本以為桓煊要回王府,卻見仆役們魚貫往清涵院搬東西,方才知道他竟是要長住。
略一思索便知端的,看來朝中的況比探聽到的還要劍拔弩張。
桓煊風暴中心,倒也沉得住氣換個子急躁些的,恐怕要日夜不休地與幕僚商議對策了,他卻將自己關在山池院中避嫌,連自己王府的幕僚都不見,做出這樣的姿態來,自然是給皇帝看的,也讓太子挑不出錯來。
隨隨不對這位年紀輕輕的親王有些刮目相看,看來他不止會將兵,城府也比料想的深。
桓煊宿在山池院,幾乎每晚都召隨隨去侍寢,不過白日里卻多是獨,在書齋中讀書習字,琴打譜。
他偶爾興起,將到書齋教弈棋,可教不了幾著,他便要想起暴雨那日的事,免不得溫故知新一回,最后棋學得七零八落,別的事上倒是能生巧。
桓煊終于發覺自己不是當先生的料,便扔了本簡單的棋譜給,讓回去背。
不想這獵戶記不錯,不出三五日便將一本棋譜全都記了下來,漸漸的也能與他走上幾步棋了。
約莫過了半個月,棲霞館終于修葺一新,正式更名為棠梨院。
春條著那匾額上的三個字,問替他們搬箱籠的小侍道:“咱們這院子里既沒有海棠又沒有梨花,為什麼改名棠梨院?”
小侍是知道底細的,心虛地覷了一眼隨隨的臉,笑著道:“海棠是有的,高總管特地派人去殿下的南山別館移了好幾株稀罕的名品來,階下那棵西府海棠還是前朝苑里移出來的,到了春日滿樹的花,像雪一樣,可好看了!至于梨花……那只是取名時湊個順口,沒什麼旁的意思。”
見春條仍舊皺著眉將信將疑,那小侍忙岔開話題,對隨隨道:“鹿娘子你瞧,這匾額上的字可是齊王殿下親筆題的呢!”
隨隨抬頭了一眼,桓煊的字寫得著實不錯,遒勁中不失飄逸秀雅,那“棠”字寫得尤其好,想必不知練過幾千幾萬遍。
由衷道:“殿下的字寫得真好。”
走進院中一看,欄桿墻面都重新刷過一遍,朱闌壁煥然一新,庭中的雜草都除去了,那株老梅樹也被連挖去,栽上了那小侍所說的西府海棠。
隨隨覺著可惜,到底沒等到花開,再也不能知道那株梅花的了。
主仆倆走進屋子,春條頓時發出“啊呀”一聲驚呼。
室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不但幾案屏風帷幔都換了個遍,那些之巧華,春條別說沒見過,連做夢都夢不出來。
隨隨自比一個刺史府的小婢見多識廣,但也不暗暗驚愕,看得出來,這些大多是造之,甚至不乏珍貴的古董,金玉皿自不必說,單是床前那一架當世丹青大家所繪的海棠梨花屏風,便是萬金難求的珍品。
床前新鋪的宣州毯上用金繡著海棠紋,巧奪天工,人不忍心踩踏上去。
不止陳設,房中的梁柱也新涂了漆,屋頂平闇每格中間都用金漆輝了海棠團花。
唯一幸存下來的是那張平平無奇的床榻這床榻又窄小,還不甚結實,也不知養尊優的齊王殿下看上它什麼。
除此之外,這陳設便是挪到蓬萊宮去給后妃住也夠了。
別的倒還罷了,最有心的是在寢堂后修了間浴堂,與清涵院那間構造相仿,也用石管直接引熱水,只是浴池小一些。
春條只覺琳瑯滿目,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香爐,扯扯錦帷,神像在做夢,半晌方才對著隨隨道:“娘子,殿下待你真好。”
頓了頓又道:“殿下很喜歡海棠花麼?怎麼屏風上畫的是海棠,帷幔、地上繡的是海棠花,連這香爐也鏤著海棠紋……”
隨隨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春條傻樂了半天,終于想起收拾東西,將兩人的箱籠歸置好,也到了亭午時分,便去廚房傳膳去了。
這一去卻耽擱了好一會兒,提著食盒回到棠梨院時,春條臉上的欣悅之已經然無存,眉宇間滿是不忿,看著隨隨言又止。
隨隨道:“怎麼了?”
春條抿了抿,揭開食盒:“沒什麼,娘子用午膳吧,天氣冷,飯菜都該涼了。”
食盒是金銀平海棠紋的,碗是鎏金海棠花瓣紋的,碟子是海棠套碟五個小碟組一朵海棠花。
隨隨從春條手中接過玉箸連玉箸尾端都嵌著小小的金海棠。
一見那些海棠花,春條的撅得更高了。
隨隨夾起一塊海棠花糕:“誰惹春條姊姊不高興了?”
春條向來不是個心里能藏事的:“奴婢方才去廚下,巧聽到幾句閑話,不說出來心里憋得慌,說出來又怕惹得娘子難過。”
隨隨笑道:“春條姊姊還是說出來吧,說出來我不一定難過,不說姊姊肯定要憋壞的。”
春條咬了咬牙道:“娘子可知這院子里為何到是海棠紋樣的東西?”
隨隨道:“為何?”
春條低聲音道:“原來太子妃喜歡海棠花,這是全長安都知道的事,太子為了在東宮建了個海棠園,栽了千本海棠。而且……”
頓了頓:“聽說太子妃小時候養在太后宮里,住的地方就棠梨殿。”
隨隨不以為然地笑笑:“就這樣?”
春條抬起眉:“娘子不覺著委屈膈應麼?”
隨隨咬了口海棠糕,慢條斯理地咽下,環顧四周道:“這屋子不漂亮麼?”
頓了頓又道:“這些東西不好麼?”
這些東西太好了,甚至好得過頭,好到以鹿隨隨的份,本來連一下、看一眼都不配,別說是用了。
春條不甘心地點點頭:“東西是很好,可是……”
方才還聽見一句話,沒敢告訴鹿隨隨,王府的下人們說齊王殿下這麼待鹿娘子,全是因為生得和太子妃有幾分相似。
春條設地一想,若是換了,邊全是心上人為另一個子心準備的事,怕是沒法像鹿隨隨那麼豁達。
寧愿不要這些好東西。
隨隨無所謂道:“我們能搬去別嗎?”
春條不明就里地搖搖頭。
“既沒得選,多想有什麼用?”隨隨笑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人有七六,又哪是道理可以左右的。
可鹿隨隨真似毫不介懷。
春條疑心隨隨只是裝得若無其事,但悄悄觀察了好一會兒,的神卻一如往常,胃口也毫沒影響,吃完一碟海棠糕還有些意猶未盡。
隨隨吃飽喝足,擱下玉箸,和春條一起收了碗碟,便道:“上回打的酒快見底了,今天左右無事,我們去東市逛逛,再打兩壺酒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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