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跪倒在地,隔著門“咚咚”地磕起頭來。
福伯聽了也是心酸不已,他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萬萬沒想到他竟這樣狠心。
“春條姑娘莫急,已人去請大夫了,老奴這就去王府。”
這時暮鼓已,福伯也顧不上會不會遇上金吾衛,牽了馬便向城北疾馳而去。
到得平康坊附近,一輛錦帷朱馬車從坊門里駛出來,福伯只覺得那車看著眼,正思忖著,一人開車簾探出頭來:“這不是福伯麼,急匆匆的到哪里去?”
車里的卻是豫章王桓明珪。
福伯以前在王府當差,豫章王時常來找齊王,他也是相的。
府里的事不該告訴外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去王府找齊王殿下,很可能又侍衛攔在外面,人命關天的事,也就顧不得規矩了,他便咬咬牙,將鹿隨隨病重眼看著快要不行的事告訴了豫章王。
桓明珪吃了一驚,平日的玩世不恭然無存:“你家殿下呢?”
福伯言又止:“殿下事忙,這兩個月不怎麼顧得上常安坊這邊。”
桓明珪一算日子,兩個月前正是上元節,想是他那番話起了作用。
可他沒料到桓煊做得這麼絕,人都快香消玉殞了,他都能坐視不理。
他嘆了口氣道:“這事也有我的不是,你放心。”
說著解下腰間的玉牌,給親隨:“你帶我的腰牌去太醫署請醫,立即去常安坊,一刻也別耽擱。”
又對福伯道:“本王跟你去齊王府走一趟。”
福伯心下稍安,無論如何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事后挨罰也認了。
到得齊王府一問,侍衛卻道齊王殿下午后就被天子召去蓬萊宮了,大約要用罷晚膳才會回來。
桓明珪對福伯道:“你先回常安坊去,有醫過去診治,不必太擔心。本王這就宮去找你家殿下。”
他是知道桓煊對那鹿氏有些上心的,無論是將當替還是什麼別的緣故,第一個人總是有些許不同的,雖然得了疫病,齊王不可能去見,但若是死了才讓他知道這件事,怕是會留下一輩子的憾。
福伯謝了恩,便即回城南。
桓明珪快馬加鞭去了蓬萊宮。
好在皇帝給了他隨時出宮的特權,他向侍衛一打聽,得知齊王正在延英殿議事,立即長驅直。
到得延英殿前,他卻不能進去,只能在殿外耐心等候。
殿中除了皇帝和齊王,還有太子和一干肱之臣,桓明珪再怎麼不著調,也不能在皇帝與群臣議政時闖進去。
延英殿中,皇帝與群臣商議的卻正是京郊瘟疫之事。
疫病的起因是關中大水,災后疫病橫行,有流民將病帶到了京畿一帶,青龍寺收治的幾個流民便是罹遭水災背井離鄉之人。
眼下青龍寺已封鎖,整座寺廟充作臨時的疫病坊,但難保不會傳城中來。
桓煊的神翼軍有一支便駐扎在京畿,軍隊歷來是瘟疫最易傳播的地方,因此皇帝將他也召了過來。
桓明珪在殿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天已完全黑了,才等到桓煊從延英殿中走出來。
他立即迎了上去。
桓煊見了他,臉便有些不好看,連招呼都不想打,徑直就要從他邊走過。
桓明珪一把扯住他袖子:“子衡……”
桓煊挑挑眉:“六堂兄這是什麼意思?”
桓明珪道:“你先聽我說,鹿氏……”
桓煊臉更黑,冷笑著打斷他:“鹿氏與六堂兄有何瓜葛?”
桓明珪無可奈何:“你稍后再同我置氣,先聽我把話說完,鹿氏得了重病,快不行了。”
桓煊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甚至忘了計較桓明珪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你說鹿氏怎麼了?”
桓明珪知道他小心眼,生怕他誤會,還是解釋道:“我在街上見你山池院的下人,這才知道鹿氏前幾日去青龍寺染上了時疫,這會兒已經快不行了……”
他說著也有些哽咽起來,雖然只有幾面之緣,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但聽說這樣的絕代佳人就要香消玉殞,簡直就如拿刀子剮他的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桓煊一把推開他,三步并作兩步向宮門外走去。
侍在他后喊:“齊王殿下,陛下請殿下移步太和殿用膳……”
桓明珪從袖中掏出錠銀子給那侍:“齊王殿下有急事趕回府上,來不及向陛下稟告,有勞中人代為通稟。”
侍收了銀子,眉花眼笑:“豫章王太客氣,這是奴分事。”
……
桓煊縱馬疾馳,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心中紛如麻,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人盯著山池院那邊,鹿隨隨分明好吃好睡,一天天的騎馬箭,搗鼓新菜式,出門逛市坊,有他沒他都一樣愜意,他聽著糟心,這才撤了耳目,將高嬤嬤調回王府,也不過是想見著急。
這才幾日功夫,怎會變這樣?
許是桓明珪那廝故意捉弄他,那登徒子見不得別人好,又天閑得發慌,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鹿隨隨子骨那麼好,怎麼可能一病不起,說不定是終于急了,這才稱病請他過去。
可他心里明白,不會做這樣的事,是個連邀寵都不會的村姑。
桓煊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山池院,到了門前也沒下馬,烏頭門一開,閽人連人影都沒看清,他已騎著馬沖進了院。
他在楓林小徑前下了馬,疾步向林子深的小院走去。
院子里點著燈,但那燈遠看昏黃微弱,像是隨時要熄滅。
終于走到門前,福伯正守在門外,見了桓煊一驚,行禮道:“殿下怎麼來了?”
桓煊微一頷首,言簡意賅道:“開鎖。”
福伯悚然道:“殿下,鹿娘子得了時疫,太醫署的醫已在替鹿娘子診治,殿下保重貴……”
桓煊道:“無妨,開鎖。”
福伯待要再說什麼,桓煊道:“不必再說了,區區疫病而已。”
福伯不能違拗他,只得出鑰匙,抖抖索索地打開銅鎖。
桓煊推開院門,徑直向臥房走去。
春條正守著太醫署的醫寫方子,聽見門簾響抬起頭來,一見是桓煊,差點驚掉了下,連行禮問安都忘了。
桓煊也不以為忤,他一進屋,目便牢牢鎖在了紗帳后的子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那醫也認得齊王,見他以親王之尊,竟然走進疫病病人的院子,不由大驚失,忙擱下筆行禮:“老朽拜見齊王殿下。”
桓煊回過神來,意識到周圍還有別人在,微微頷首:“況如何?真是疫癥?”
那醫皺著眉道:“看癥狀有些像,但也許只是風邪,方才老朽給這位娘子施了針,再開個方子煎服,若是飲了湯藥能發出汗來,熱度當能降下去,若是今夜降不下去,恐怕就有些兇險……”
大夫說話都是這樣,不會把話說死。
桓煊道:“還請署丞在舍下小住兩日,務必將病人治好。”
說罷長揖道:“托賴署丞。”
醫忙避開不:“殿下多禮,這是老朽分之事,老朽這就去煎藥。”
他方才見齊王不顧得疫病的危險親自踏足這院子,便知這子份不一般,此時見他竟然向自己行大禮,心中越發悚然。
桓煊點點頭:“有勞。”
轉頭對春條道:“你出去幫忙。”
春條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知道齊王這是要支開自己,看了一眼隨隨,退到了門外。
房中只剩下兩人。
桓煊走到床邊,抬手起紗帳,發現自己的手竟在輕輕抖。
鹿隨隨靜靜躺在床上,雙目闔,眉頭微微蹙起,像是陷在噩夢中醒不過來。
再的人接連幾天重病也不會太好看。
眼窩深陷,原本日漸潤的臉頰也凹陷下去,比他剛在山中發現時還要瘦削,的眼下有濃重的青影,臉頰是不正常的紅,的原本像帶的薔薇花一樣鮮妍飽滿,此時卻像枯萎了一般,褪了,起了皮。
不過兩個月時間,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他說不上來心里是什麼覺,只是心口堵得慌。
他握住擱在被子上的手,手心燙得嚇人。
他不知不覺越握越,好像握著一把流沙。
子似乎覺到了什麼,皺了皺眉,了。
桓煊低聲道:“隨隨,聽得見麼?”
這是他第一次的名字,其實他早知道的名字,只是從來沒有過。
隨隨的睫輕輕了,隨即緩緩睜開眼,渙散的目慢慢聚到他臉上,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殿下……”
桓煊呼吸一窒。
隨隨反握住他的手,握得比他還,像是溺水的人拼盡全力抓住一浮木。
“殿下,”的臉委屈地皺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你怎麼才回來?”
桓煊只覺心臟也被攫。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一直等,一直等……”嚎啕大哭起來,臉皺一團,眼淚一串串滾落,一點也不好看。ωWW.166xs.cc
桓煊卻一點也不覺得難看,一把將摟在懷里:“我回來了,不走了,也不欺負你了。”
喃喃地著“殿下”,沒有怨懟,只有無窮無盡的委屈。
反手摟住他,像是要把他嵌進里去。
桓煊輕輕拍著的后背,輕聲道:“鹿隨隨,你怎麼那麼笨。”
有委屈憋在心里不說,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因為怕他看輕嗎?其實心里很害怕吧。
隨隨的驀地一僵,摟住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落下來。
桓煊卻沒有察覺,只是地摟住。他也沒察覺,方才說的是一口漂亮的下雅言,沒了平日的隴右音調。
作者有話要說:自求多福吧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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