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仿佛沒聽到,過了片刻才回過,「不必。」
遂揮手命僕婦出去,他自解了鐵甲戰袍,冒風到隔壁起居的院中取了件大氅披著,便往南樓而來。
風停雪住,府裡滿目蒼白,枯樹竹籬嵌在中間,像是水墨勾勒。
風聲呼呼吹過,周遭卻格外靜寂般,連覓食撲騰的鳥雀都絕了蹤跡。唯有樹影隨風,卷起層層積雪,飄到人臉上、脖頸,恍惚間,像是回到半月之前,他帶了騎兵,冒著酷寒風雪在茫茫荒原上追殺敵軍,周遭風聲烈烈,卻死一樣靜謐。
人心裡空的。
到得南樓外,這茫茫白裡卻添了一縷青煙,漸漸走近,亦有兩句笑語約傳來。
傅煜腳步一頓,瞧著門窗閉的閣樓,眸微深。
他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想到了來這裡。
從前在兩書閣獨居,偶爾心來到南樓,此也是同樣冷清,便越來越踏足。
然而方才站在書屋裡,上鬢間殘雪未消,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回攸桐送去的食盒,想起那次傍晚踏足,有青煙裊裊、人憑欄。連著整月的殺伐、奔走,傅煜心中腦海,盡是戰事——如何刺探、圍剿、追敵,如何伏擊、突襲、斬殺,如何舉劍、挽弓,用最迅猛的手段、最小的折損,消滅最多的敵人。
回到府裡,殺伐的景象印刻在腦海,他看著那殘劍,鼻端仿佛仍能聞見腥的味道。
站在空冷清的屋中,那味道愈發鮮明。
乃至於他想到某個理由後,便鬼使神差地往南樓走來。
直到走近了,才意識到那個理由的牽強之——當日壽安堂裡鬧出風波,他確實有幾句話想叮囑攸桐,以安宅。如今時隔月餘,他征戰回來,還能想起舊事,那個人怕是沉迷在食裡,早已忘了。
傅煜皺了皺眉。
不過既到了此,進去看看也無妨。
他將這座本屬他的住打量了兩眼,擺出慣常的淡漠威儀姿態,走進院裡。
一進門,他的目就頓住了——
檐頭瓦上積雪仍在,甬道附近的雪卻掃得乾乾淨淨,廂房正屋都燈火通明,傍晚昏暗的天裡,廊下點著的燈籠朦朧又黯淡。甬道兩側不甚整齊地站著六個雪人,戴著顔各異的雪帽,勾勒出眼睛笑臉,拿紅皮的蘿蔔當鼻子,每個上還斜放一樹枝。
這種從沒在南樓出現過的東西擺在眼前,竟然也不突兀。
傅煜愕然瞧著那六個不速之客,春草端著調料碗的漆盤出來,見了他,甚是意外。
楞了一瞬,才刻意抬高點聲音,行禮道:「將軍!」
「夫人呢?」
「夫人在屋裡,準備……晚飯。」
這靜傳屋中,正將餞糕點咬得開心的攸桐約聽見,詫異道:「跟誰說話呢?」
「好像是……」煙波掀起門簾瞄了一眼,趕道:「是將軍!將軍回來了!」
攸桐怎麼都沒想到傅煜竟會突然回來。
他不是還沒回城嗎,怎麼就突然來了南樓?
早知道他會回來,就不胡鬧堆雪人玩了!
攸桐來不及多想,快步走到門口,扯過花梨架上的披風裹著,掀簾出來。
傅煜仍站在院門口,看傍晚燈籠映照的別樣雪景,窗戶出燭,瞧著甚是溫暖。
門簾,他的那位夫人匆匆走來,滿頭青鬆挽,斜簪赤金銜珠的步搖,披風帶未系,隻拿蔥白般的手指籠著,黛眉妙目,婉然如畫,踏著燈籠昏黃的芒走過來,角翻涌。
走得近了,還能看見上殘留糕點碎末,白的碎屑、紅的,如梅上一點白雪。
臉上藏不住的驚詫,堆出點笑意,「夫君回來了?」
說話間,側站在雪人跟前,試圖隔斷他的視綫。
傅煜不聲地瞧旁邊,攸桐又挪了挪腳步,微微張開披風,儘量攔著不讓他看。
「快進屋吧,外面冷。」又說。
傅煜角微,沒再逗,抬步往屋裡走,便見攸桐趁他不注意,側抬手,迅速將雪人懷裡的樹枝拍開。他覺得不解,忽然想起兩書閣門前值守的兵士,暗自哂笑——這樣冠不整、站姿歪斜的「侍衛」,虧想得出來。
門口的煙波已然打起厚簾,傅煜暗自搖了搖頭,舉步。
迎接他的,是一濃鬱撲鼻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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