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宮上下,頓時忙做一團。
幾十里之外,此刻的傅煜卻是孤單騎,飛馳在夜裡。
親征的大軍獲勝,班師回朝,他本該與軍將同行,但他哪裡等得及?
這趟親征雖順利,卻也耽擱了不時日,收整魏家殘兵時,比他預計的多用了好幾天。離京之前攸桐曾說,人生孩子無異於走鬼門關,希到時候他能在外面陪著,不然會怕。雖是夜半夢醒時迷迷糊糊的一句話,傅煜卻記得清楚。
若還跟著大軍慢慢地走,等他到京城時,孩子怕是早已生出來了。索留大軍在後,他換了不起眼的微服,帶幾名暗衛隨行,往京城疾馳。
進了宮城,已是丑時將盡。
興許是疾馳所致,興許是心有靈犀,傅煜翻下馬往宮疾行時,心跳極快。
到得那邊,門扇半掩,裡頭腳步匆匆,夾雜著令人揪心的痛呼。
滿宮燈火通明,數位太醫侯在廊下,宮人急匆匆地送乾淨熱水,魏夫人守在門口,幫著攸桐把門。見傅煜滿頭大汗地跑回來,魏夫人既驚且喜,勸住試圖衝進産房的傅煜後,忙回進了屋,將這消息告訴攸桐。
這多寬了攸桐,只能咬牙使勁,忍痛賣力。
漫長而劇烈的疼痛,幾乎撕心裂肺。隔著門扇,一人心急如焚,一人汗如雨下。
直到破曉時分,天際曙亮起時,屋中才傳來聲響亮的嬰啼,劃破深濃如墨的夜空。
屋門從裡拉開的那一瞬,傅煜箭步竄進去,撲向床榻。
明燭高照、蠟淚堆疊,攸桐躺在榻上,頭髮散,滿臉皆是汗水,疲憊而虛弱。
床榻邊目織,看到傅煜額頭布滿的汗珠、微微凹陷的眼眶,勉力笑了下。
「孩子呢?」
「孩子……」傅煜回頭掃了眼,看到玉簪將那孩子抱到跟前,通赤紅的嬰兒,有點醜,雙藕段似的。那麼大個人,要從肚子裡生出來,傅煜簡直沒法想像。他抓著攸桐的手,角扯了扯,心疼又激,「是個男孩。我們的皇長子。」
「嗯。」
「痛極了吧。」傅煜幫汗,回想方才漫長如半生的煎熬焦灼,指尖微。
攸桐角了下,聲音低,「我知道你在外面。」
知道有他在那裡,便無所畏懼。
亦如他衝殺於敵陣時,知道在等他,便所向披靡。
一顆心踏實安穩,卻疲憊之極,攸桐闔上眼,任由傅煜握著手,沉沉睡去。
……
醒來的時候,人在正殿的寢居室,陷在厚的褥子裡,因側間裡有風扇著冰氣取涼,倒也不覺得悶熱。
簾帳長垂,遮住外面的刺目綫,旁邊是綿長溫熱的呼吸。
攸桐有一瞬的恍神,翻往傅煜懷裡湊了湊,在腹部的重擔輕飄飄的沒了蹤影,心中微驚,在小腹的疼痛傳來時,才想起孩子已生出來了。睜開眼,是傅煜沉睡的臉,眉目冷峻,廓朗,下頜上胡茬青青,一隻手臂過來給枕著。
他甚白日懶,想來這兩日是晝夜疾馳,不曾歇息。
仿佛是察覺的注視,傅煜也睜開眼,隔著咫尺距離,夫妻倆對視,最後是攸桐撐不住笑了出來,「我在裡頭生孩子,怎麼卻是你憋出滿頭大汗?」
「外面太熱。」傅煜素來端毅冷靜,才不承認是張的。
回答他的,是攸桐腹中咕咕的聲。
遂命人擺飯。
香濃的湯,的糕點,勾得人垂涎滴。攸桐怕疼不敢,傅煜便扶靠在枕半躺著,幫臉漱口,而後喂喝湯。吃完了,娘抱來孩子。繈褓裡的嬰兒洗乾淨,拿緞裹著,睡得正香,打理整齊後,倒沒那麼醜了。
多看兩眼,那泛紅的臉蛋竟越來越耐看。
傅煜低頭就想親他,嚇得攸桐趕攔住,「孩子還小呢,別來。」
這話比聖旨管用,傅煜果然住,小心翼翼地將繈褓放在旁邊。
一家三口躺在床榻裡,錦衾、飯菜香暖,比起先前的征伐勞累,簡直兩重天地。傅煜側過,親不著孩子,便到攸桐那裡香——懷孕後滿了些,臉上長了點,親起來得很。床笫之歡、閨中之樂,連帶有在側的食景,算是他朝政之餘最大的樂趣了。
只是先前懷著孕,不得不克制自持,憋住火氣。
如今孩子出生,等出了月子,便又可肆意折騰了。
傅煜龍顔大悅,噙著耳垂戲弄,攸桐笑著往旁邊躲,推他膛,「孩子還在呢。對了——他的名字,總該說了吧?」
先前懷孕時,兩人便商量過,若是個小公主,便由做母親的攸桐起名。若是個皇子,則給當爹的。只是傅煜故弄玄虛,不見兔子不撒鷹,始終沒打算,好奇得很。
如今,是避不掉了。
傅煜側頭,笑覷兒子一眼,「他是咱們的長子,就傅伯鈞。」
「伯鈞?」
「當大哥的帶頭,將來再生幾個,好將伯仲叔季湊全。」
這便是盼著多有幾個兒了。傅煜年時沉浸在兵法沙場,爲人心高氣傲,又冷淡狠厲,周圍向來冷清。如今,卻是盼起兒繞膝的天倫之樂來了。
攸桐莞爾,靠在他膛,「鈞呢?」
「鈞石所以一天下之重輕,而立民信。」傅煜捉著弱無骨的手,「起名這事不能疏忽,我斟酌了好些天,才擇定這個字。」
攸桐揶揄,「這般鄭重?」
「可不是麼。取名稍有疏忽,沒準就坑了自己——就像當初的文昌皇帝。」
向來端肅沉毅、殺伐決斷的人,如今竟也學會了一本正經地講冷笑話,攸桐笑瞥他一眼,笑完了,卻仍厚著臉皮嘆道:「和鸞雍雍,萬福攸同,名字取得確實有先見之明。只是他沒想到,這棲在了傅家的梧桐,而非許家的江山。」
終是猜到了結局,卻不知中間的曲折過程。
就像這世間人人殊途同歸,但這中間的因緣際會、恨離合有誰能猜清楚?
攸桐忽而調皮,低聲打趣——
「倘若當時和離,我恨你最初的輕慢高傲,賭氣跟了旁人,這名字可就不管用了。」
「你敢嫁給旁人,我便帶兵去搶。」傅煜鉗住的腰,咬牙唬,「你過這心思?」
攸桐注視他的眼睛,笑著輕輕搖頭。
和離之前勢單力孤,傅家形複雜,傅煜的心思又難以捉,確實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爲他留在傅家,削足適履。但他寫下和離書,在傅家衆人跟前維護這個狠心捨棄他的人時,便知道,這個男人值得孤注一擲地。
若無法付於言辭,常默默傾注於行。
而許多人都在沉默中錯失,天涯陌路。
慶幸的是和傅煜都足夠幸運,沒錯過彼此,亦因失而復得倍加珍惜。
攸桐角牽起,在傅煜眼底浮起笑意俯親過來時,環住他的脖頸,仰頭迎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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