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兒簡直沒辦法,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娘親,我們帶妹妹去喂魚,好不好?」
「不去騎馬啦?」攸桐打趣他。
「妹妹不能騎馬,會哭的。」鈞兒很認真地回答,「等長大了,我教他。」
「好,那就去喂魚!」
攸桐很是欣。
過了剛學會跑時遭人嫌的調皮年紀,這陣子鈞兒格外懂事,每日早起跟著教習師父鍛煉,吃過早飯後便去讀書,在太子傅的用心指點下,進益頗快,連向來挑剔的傅煜都誇贊。
昨晚這些,晌午便是他最快樂的時了。
夏日天長時,鈞兒還會睡個午覺,秋後天氣變短,他也不困,趁著這兩個時辰的空暇,跟表哥秦白石各玩耍。太池上風甚好,上林苑和北苑更有林木蜿蜒,兄弟倆爬樹掏鳥窩,有侍衛在旁護著,甚是恣意。
等玩夠了,趕在後晌開課前,總要特地跑到宮來看妹妹。
若安安睡著,他便看兩眼,幫忙蓋好小被子。
若運氣好見妹妹醒了,便圍在旁邊逗玩。
今日小白石有事,沒來宮裡讀書,鈞兒了玩伴,沒去別撒野,竟跑到太池給妹妹折花逗,算是很有心的了。
攸桐欣,等安安小公主高興起來,便轉遞給母抱。
隻將鈞兒牽著,慢慢問他今日學了什麼,在太池瞧見了什麼。
鈞兒便細細說給聽。
不到五歲的孩子,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將傅教給他的東西說得清楚。大抵是攸桐自小常給他念書,陪他說話的緣故,便是稍稍晦的經書,他也能複述七八分,聽攸桐問他怎麼看時,也肯琢磨著說兩句,哪怕是孩子氣的言辭,未必有見地,卻也知勤於思索的道理了。
攸桐有意引導,常要揪住其中一些細節,請他指教。
鈞兒從前讀書時還偶爾囫圇吞棗,如今卻也知道留意要的細枝末節,答得漸漸周全。
閒談慢行,到得太池附近的荷塘,攸桐便抱安安在懷裡,倚欄而坐。
宮婢拿來魚食,大半都被鈞兒搶過去,倒不是他喂魚,而是喜歡拿這個逗妹妹——
兄妹倆一個坐在攸桐懷裡,一個趴在攸桐膝頭。鈞兒拿魚食做餌,一會兒引得紅鯉朝東,一會兒騙得魚群往西,漾的水波下游魚竄,逗得安安咯咯直笑。後來引得遠鴛鴦搶食,安安瞧著有趣,非要探著小胳膊去,攸桐無法,便鈞兒將鴛鴦到岸上,捉了一只在懷裡,給妹妹玩了片刻。
過後,鈞兒自回去讀書,攸桐帶兒去準備晚膳。
到得傍晚,傅煜忙完朝政,便往宮來。
……
年近三十的帝王,在數年運籌帷幄之後,更增沉穩威儀氣度。
擱下長劍多年,沒了刀尖、鐵蹄奔騰的殺伐之事,他上那冷厲之氣淡了不。不過年養出的習慣始終沒改,每日總要空練武,雖深居宮中,也將那縱橫分明的腰腹保持得完好無損,勁瘦如舊。
秋末漸涼,他來時兩袖攬著風,檀的長衫磊落,英姿魁偉。
彼時攸桐正在小廚房裡,等親手蒸的糕點出屜——
從前貪食,做菜時全賴夏嫂和杜雙溪,甚親自手。後來深居宮裡閒著無事,便也自己倒騰些吃食給兒子吃,鈞兒很捧場,每回都誇做的好吃,今晚散課後早早跑過來,便點了一道銀卷,要攸桐做給他吃。
攸桐被兒子誇得漾,自是欣然去做。
而鈞兒則坐在中庭樹下,正給妹妹講故事。
那故事都是從前攸桐講給他的,鈞兒記得斷斷續續,隨便挑個頭出來,一半循著記憶,一半當面瞎編。於是皇宮裡的花草樹木全都了,蓬萊殿的漾水波了一無際的海,那三座小島亦了仙山,就連裡頭空的亭臺樓閣,都住進去了老神仙。
安安似懂非懂,抱著攸桐給的布偶,竟似聽得認真。
而小廚房裡炊煙騰起時,淡淡的香味亦飄到鼻端。
傅煜滿疲憊仿佛在那一瞬洗得乾乾淨淨,他抬手了眉心,沒去打攪興致等食的攸桐,隻抬步走到樹下。
這宮在攸桐住進去後曾大肆翻修過,殿宇沒怎麼,隻推倒隔墻,將旁邊的兩宮殿幷進來,十分寬敞。原本鋪地的磚被撬走,種了各花草,到如今長得繁茂葳蕤,厚如綠毯。當衆兩棵樹是專程請人挖了小心移過來的,經花匠心照顧,長得冠似華蓋。
屋檐下,臨窗的海棠果已然了,一串串綴在枝頭,掉了許多在草地。
而草地上,是攸桐鋪的丈許見方的毯子,供安安小公主爬著玩。
傅煜盤膝席地而坐,隨手將兒撈到懷裡,個手指頭給。
安安拿小胖手握著,一雙眼睛卻仍盯著哥哥。
鈞兒講得愈發認真,暗地想博個父皇的贊許。
待得飯食齊備,一家子也沒挪窩,隻將矮腳方桌抬出來,撲在毯上,席地圍坐。
飯後懶得彈,倆孩子四仰八叉地躺著,纏著攸桐講故事。
月移影,夜漸深,深秋了草蟲蟋蟀的聲,便格外安靜。攸桐的故事從庭院講到殿裡,只等蠟淚高堆,安安已睡了醒,醒了睡,鈞兒仍興致,纏著要聽。
還是傅煜瞧著時辰晚,催他回宮去睡。
鈞兒老大的不願,死死抱著攸桐的胳膊,「母后故事講完了,我才回去。」
「已講完了。」傅煜嘗試糊弄他。
鈞兒哼了聲,當即反駁,「才沒有!那個老爺爺,還有打獵的叔叔,都沒說完呢!」
「說完了,真的。」傅煜一本正經。
鈞兒壯著膽子朝他皺皺鼻子,隻抱著攸桐的胳膊,「那隻鹿是老爺爺養的,老爺爺邊只有它,打獵的叔叔不捨得殺掉他,會有旁的法子,對不對?」他給妹妹故事編多了,竟自往下添,「那山裡還有狐貍,還有野兔,怎麼辦呢……」
他歪著腦袋,竟真的想起對策來。
傅煜對此很是頭疼。
小孩子腦袋瓜,思索對策是好事,但這也深更半夜的纏著不走,也是個麻煩。
——整日勞累,他還想跟攸桐單獨會兒呢。
遂著兒子腦袋,教導他,「母后該睡覺了,明日給你講。」
「鈞兒跟母后睡,母后醒了就講!」鈞兒被那故事勾起了胃口,死活不肯走。
傅煜遂道:「你是太子,睡覺該回你的寢宮。」
兒子答得理直氣壯,「可以不睡覺啊,鈞兒坐在這裡,等母后睡醒。」
傅煜:「……」
的不行,就只能來的。
傅煜倒沒拿當爹的威儀震懾他,隻將神稍肅,「鈞兒可以不睡,母后卻要睡,不能事事遷就你。若你想聽,明日便早點做完功課,若傅點頭,便你早點來聽故事,如何?」
「嗯……」鈞兒歪著小腦袋,默默掂量。
他年紀雖小,卻非胡攪蠻纏的子,也知道自家父皇但凡板著臉,便是不容撒耍賴的。
鈞兒想了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再講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好不好哦?」
「一小會兒講不完的,明天吧。」攸桐沒打算搪塞兒子,自知今晚這故事編得略長,一時半刻剎不住,便給他添點籌碼,「鈞兒回去睡覺,明日娘親多講兩個,好不好?」
「那我要聽挑食的貓的故事!」
「好!」攸桐答應得爽快。
鈞兒這才肯站起來,按著傅教的,拱手給父皇母后行禮罷,自回宮室。
臨睡前,想著沒聽完的那半截故事,腦海裡想了許多種結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恨父皇臉,將他趕了回來,遂在心裡默默記了筆賬——
父皇真小氣,不給鈞兒聽故事,下回給妹妹將故事的時候,也不讓他聽,哼!
……
宮裡,沒了孩子攪擾,便只剩夫妻倆隨心所,你來我往。
待得汗流浹背、氣吁吁,攸桐靠在傅煜赤著的膛,慢慢捋他的手指。
「冬後有冬至大典、又要籌備過年,頂多只能去城外踏雪,沒法走遠。今年春日去了南邊,明年咱們去哪裡呢?」
傅煜擁在懷,額頭相抵時,氣息織,「你想去哪裡?」
「遂州。」
「爲何?」
「上回給鈞兒講故事,提了些遂州的風,他追著問,反我答不上來,畢竟我沒去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那邊如今也安定了,有朱勛鎮守,想來是安穩的吧?」覷向傅煜,見眼底含笑,自知無虞,遂道:「那就去遂州?」
「好,那就去遂州,那邊山險河甚,有許多可堪的。」
傅煜從前也是天南海北四馳騁的人,將南北山河看遍,當了皇帝困在這皇宮裡,豈能不悶?且這兩年朝堂推行新政,各員報來的喜憂不一,他也想實地查訪,免得廟堂之上坐久了,離民太遠,致使政令偏差。
——這幾年裡,他也時常借著帶攸桐出京兜風的機會,察民。
明年的去就此議定.
待得冬去春來,傅德清記掛著孫兒,進京來瞧孩子們。傅煜趁機帶攸桐出京,隻挑暗衛隨行,如尋常夫婦般一路往西,賞玩風之餘,順道暗裡查訪,瞧瞧他挑的父母如何施政,他推行的新政是否真的能令百姓富足。
到得遂州一帶,魏天澤亦奉命而來,到驛站恭敬拜見。
曾是幷肩殺敵、生死相托的摯友,也曾是心存提防、對峙較量的敵人,到如今皆過往。
在戍守西陲的這幾年,魏天澤頗爲本分,一心撲在軍務,練兵守城,幷無半點異。
事實上,皇權塵埃落定之日,他已沒了任何翻風浪的機會。
魏天澤顯然是看清楚了,亦不願百姓再戰,迅速彈住了暗藏野心、數次鼓他引兵殺回的姜黛君,只等妻子從不甘心中解,才重修舊好,安居在邊陲。到如今,膝下已添了個兒,據說抓周時抹了把弓箭,恐怕往後也能如賀清瀾般巾幗不讓鬚眉。
昔日意氣風發的年,而今已爲人父。
客棧重逢時,往事呼嘯而過。
魏天澤掀起袍,恭敬跪地叩首,拜見帝後,這兩年頜邊蓄了鬍鬚,更添武將的剛毅。
傅煜墨錦垂落,端然抬手,命他免禮。
君臣相會,不提舊事,隻論百姓。
待魏天澤離去,傅煜仍攜攸桐游玩,行蹤飄忽,卻賞盡河山。
這趟回去後的那一陣,鈞兒但凡有空,便要纏著攸桐,聽講出游的見聞。隨即,太子爺講給妹妹的故事裡,便添了更多繪聲繪的東西——長得圓、又兇又憨的白熊,纏滿藤蔓的參天古木,危垂倒掛的仙人峰,在樹上秋千還能飛過懸崖峭壁的金猴子,還有漂亮、心靈手巧的林間仙,散落在他小腦袋瓜想出的種種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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