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同甘共苦, 患難與共。

 新婚當夜，他倒確實如此想過，自己的路不好走, 嫁給了自己, 今后免不得要些苦。當初他為何遲遲不愿同蕭鶯定親，是怕侯府將來讓自己束手束腳，不好善后, 如今不一樣了，他怕的是, 跟前的這個人被自己牽連, 蘆葦叢里走過那麼一遭, 他再也見不得任何苦楚。只想這個人，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一輩子無災無難，無憂無慮。

 他同保證，“我答應你, 很快就來接你。”

 這樣的保證誰又能確保萬無一失, 蕓娘目中溢出了失，“那郎君能告訴我，回臨安后, 要做甚？”

 弒君這樣的大靜, 怎可能瞞得住, 怕嚇著平添了擔憂，他沒直接說, 而是牽著的手, 緩緩走到了羅漢榻上坐著, 才開口, “蕓娘，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嗎，今日我慢慢說給你聽。”

 他突然繞起彎子來，繞的還是無法抗拒的彎子，蕓娘便也安靜了下來，聽他說。

 倆人到江陵后，沒包宅子，也沒住客棧，圖方便就住在知府府上，屋外有一顆兩人才能抱住的榕樹，一大早，上面的鳥雀嘰嘰喳喳，喧嚷不停，他聲音徐徐而道，“當初你能嫁給我，是為形勢所，來不及了解我這個人，也不知道國公府的背景，趕鴨子上架，你不得不嫁，如今你既已了我的妻，國公府的夫人，家族的事，便也應該告訴你。”

 本是他一人的仇恨，可如今他要丟下，總得給一個不得不如此為之的理由。

 他頓了頓，說出了埋在暗里的真相，“十幾年前，我母親并非染病而亡，是為自縊。”

 他一直不愿去及的傷口，誰也不敢的，如今被自己一刀子捅了進去，淋淋地剖開，說完，他臉有些發白。

 蕓娘一震，側目看向他，見到他目呆滯著，心尖放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跟著也疼了疼，手指輕輕了，下意識地握住了他。

 覺到了的安，他拇指蹭著的手背，細膩的皮若無骨一般，這樣的溫鄉多緩解了一些疼痛，他索一口氣說完，“先皇后，我親姑姑，也并非病逝，是為服毒，我的兩個叔叔，也都遭人了毒手，死于非命，下手之人打定了主意，要讓我國公府家破人亡，從此再無翻之地。”

 到底是海深仇，說到此，他眼里的陡然冷了下來，眸子慢慢地浸出了，如灼燒的利劍，讓人不敢直視，聲音逐漸沙啞，“全家五口人命，這樣的仇恨，我不能不報。”

 但這是他一個人的仇恨，從一開始他便是一人在應付籌謀，與無關，沒必要踩進這泥潭子里來。

 跟著他外祖父，攻打北國賊寇，是保家護國的英雄。若跟著他回臨安，無論是什麼緣由和真相，都不會有人去關心，只會認定他是弒君造反的逆賊。

 他這輩子橫豎已經背負了臣的名聲在，不在乎多一個逆賊的名聲。

 不一樣。

 王家是大儒門第，王老夫人將家族的名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這些年來，從未讓王家占上半點污泥。

 顧家則是名門將相，幾輩人堅守在邊疆，守護南國百姓的安危，名聲已經刻在了歷史的長河里，乃忠報國的忠良之后。

 先前有人說配不上他，如今這般一算，配不上的人是他才對。

 他告訴真相，是想同坦誠相待，讓明白，自己有不得不完的使命，不能再跟著去果州，前路兇險，也不能帶回臨安。

 說完卻見面上并沒有出恐慌，也沒有半點懼怕，目心疼地朝他來，眼底帶著幾分憤憤不平，問道，“郎君，那個人是當今圣上對不對？”

 被點破，他也不意外，相了這麼久，他早就知道腦瓜子靈活，聰明得很。

 先前擔心王荊的那兩千戶士兵的安置，還曾慫恿他反，定也是猜到了一些什麼，他點頭應道，“嗯，是趙濤那狗賊。”

 果然，他是要回臨安弒君謀反。

 一個家族連去了五人，怎麼可能是意外，而能讓堂堂國公府幾乎家破人亡的，只有那麼一人，蕓娘之前聽青玉說起來時，便猜到了其中定有，那時候多半是當故事在聽，即便了親，也覺得離自己很遠，如今親耳聽他說出來，只覺一切都清晰了，也離自己更近了，在了其中，仇恨已然在了自己子，腔不由也燃起了一恨意。

 恨那個從小讓他失去父母，從天堂墜地獄之人。

 若無此場劫難，他該是臨安城里鮮怒馬的年郎，份尊貴，憑他的聰明睿智，如今定是人人心中的年英雄，卻因背負著海深仇，忍辱負重，為了人人口中的’臣’。

 也聽青玉說了，當年還是阿舅救了圣上的命，這不就是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

 縱然他是圣上又如何，這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君主，實乃昏君，他說的沒錯，此仇不得不報。

 果州固然是心中的夙愿，但要在他為難之際，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他，做不到。

 半月前拉著他，一心想要帶他走出林子，想他活下來，肩膀被樹藤勒破，腳底被磨出了水泡，絕時也曾哭過，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如今，同樣不會放棄。

 不會拖他后，可以幫他。

 蕓娘知道他是不想牽連自己，可十分愿意被他牽連，反過來，地握住他的手，“我是郎君三六聘娶進門的夫人，是國公府的，郎君要造反，我又怎能獨善其中，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個明明白白，只有自己參與了才甘心，到時，無論功失敗我都認。”

 看著他依舊不為所的神，鐵了心地道，“我能騎馬，也能提刀，手中王荊的兩千戶士兵，我都帶上，郎君也不用再勸我去果州了，我同郎君一道回臨安，等替阿舅阿婆、姑姑叔叔們報了仇，我再帶郎君去果州也不遲。”

 自從親之后，待他一直都是這般善解人意，就因為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便要拿自己的命，賭上自己的所有嗎。

 他前一刻才認為很聰慧，如今又覺得太傻了。

 傻得讓人心疼，心也幾乎崩塌得不樣，恨不得一口答應，不想讓這一番真實意，白白地浪費了。

 他的理智被蠱了片刻，猛然醒來，仍然搖頭，起了的閨名，“寧寧，相信為夫，不會有事。”

 他給喂起了定心丸，“你放心，我自有算，沒認識你之前，我便已在籌謀了，朝中的那些臣子，并非白救，時候一到，我都會將恩一一地討回來，像秦閣老這樣的大儒，名極高，門下的學生遍布各地，其中不凡有本事大的人，還有兵部尚書，對朝廷糧草的管控，兵制作等，都有經驗，況且還有明春堂，三十八名副堂主，每一個提出來，都能為將，這兩年，明春堂擴展得很快，堂下已有了一萬多人馬，有接應，外有兵馬，論實力，我不一定就輸給他趙濤。”

 聽他說得如此細，心稍稍地安穩了下來。

 他繼續道，“再說我這’臣’的份并非白當，形勢不對，我先取了他人頭，君主都沒了，底下的人還能興起什麼風浪？”

 他語氣里又帶上了悉的狂妄，終于不再慌了，但到底還是擔心，半信半疑地問，“郎君有幾把握？”

 他實話道，”先前有五，如今有九。”

 先前他若從鄂州出發，不走江陵這一趟，直接回山，帶兵攻下臨安，到了半路，他回京的消息便會傳到皇帝耳中，以他多疑的子，必然會先做好防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如何也是五萬雄兵，他的勝算只有五。

 如今不一樣，他腦子里的沖被一番游山玩水，慢慢地消磨，最終還是按計劃來到了江陵，找到了張治。

 有了張治在，皇帝一心對付他，不會對自己生出懷疑，也不會設防。

 屆時他回京，繼續做他的史臺大夫，中秋夜人流大，借此讓人將明春堂的人大批放進臨安，從里反向進攻，五萬雄兵關在門外，來一招關門打狗，只需攻破軍，取了皇帝的人頭，便一切都結束了。

 江山無主，他占取臨安，拿回屬于他裴家的節度使，讓一切回到原地，從頭開始。

 他將自己所有的計劃都說給了，毫無保留。

 本以為總也放心讓自己回去了，卻眼睛一亮，“郎君有九把握，那加上我，是不是就有十了？”

 聽王叔叔說了，兩千戶士兵，是父親留下來的兵，在戰場上曾所向披靡，殺敵無數，比起明春堂的人更有經驗，要是進了城，定能攻破兵。

 若有王荊的相助，勝算自然會提高，與他而言如虎添翼，自然樂意。

 但那是父親留給的唯一依仗，他斷然不能用。

 能如此輕松，三番兩次地要將人馬送給他，是因為還不知道那兩千戶兵馬，對來說意味著什麼。

 本想讓回到果州，留一個驚喜，如今也沒必要了，他告訴了，“你外祖父還活著。”

 的父母早已替布下了后路，留下愿讓去果州替他外祖父上墳，實則是想讓早些離開臨安，得到顧老將軍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