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他一句說完, 眼淚“啪嗒”一聲落了下來，在瑩白的臉上，忘了去抹，回頭就那般一把抱住了他。

 幸福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 之前努力尋找的蛛馬跡, 也不用再去猜測了, 從他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

 作為夫君, 他幾乎給了該擁有的一切。

 自由, 安穩，包括。

 小娘子該有的都有，沒有的也有, 不用再去羨慕誰，已有了這天底下最完, 能將擁懷中，互訴話的郎君。

 雖有些晚，沒給兩人溫存的時日, 但日后回想起來, 這輩子已足矣。

 裴安自個兒表明了心意, 本想問一句，是什麼心思，是不是非他不可，還是說只要是的夫君，都會去心疼, 不舍。

 那問題反反復復在他腦海里明了又滅, 滅了又明, 儼然已了他心結, 可見這般抱著他, 搭搭地吸著鼻子，又不想再問了。

 無論之前如何，如今撲在他懷里，落下的淚也是因為他。

 他從來不信神，頭一回在心中默念，祈禱神能佑平安，等他回來。

 時辰到了，義和青玉進來，見兩人抱在一起，難舍難分，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義也跟著惆悵了起來，主子將他留給了夫人，沒讓他回臨安，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主子，他也舍不得......

 回臨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趙炎和邢風也被衛銘趕上了馬車，只等裴安下令出發。

 日頭照到了門前的柱頭上，人才從里出來，蕓娘一路將他送到了門口，倒也沒再說什麼，安安靜靜地看著馬車往前駛去，慢慢地消失在了視線。

 裴安最后了一下布簾，見那道香妃的影還在，小小一抹張著立在門口，也只一眼，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放下布簾，心肝子得發疼，他咬了咬牙，先前臉上有多，如今那臉便有多落寞。

 他一刻都不想耽擱，一出城門，便不再乘坐馬車，騎馬朝著臨安飛馳而去。

 —

 等姜大人從果州的道上趕回來，恰好在城門口遇上了裴安，當下一愣，趕追上去，急聲喚道，“裴大人！”

 “守住江陵。”裴安留下一句，帶著張治，馬蹄子一揚，瞬間沒了影。

 姜大人從馬背上翻下來，一屁坐在地上，忙活了這兩日，白忙了，張治還是被帶走了。

 按理說，顧老將軍今日也該到江陵地界，可他派去的人往前走了幾十公里都沒見到人，今日天沒亮，他親自跑了一趟，依舊沒見到人。

 顧老將軍沒來，人已被帶走了，一切都是徒勞。

 姜大人緩了好一陣才起，一臉頹敗，正準備上馬背回府，只見前面馬車上突然滾下來了兩團人影，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朝著他急急奔來，招手喚他，“姜大人。”

 趙炎，邢風。

 姜大人:......

 該留的沒留下來，該走的卻如同瘟神，還送不走了。

 這江陵遲早是個危險地兒，他們不想要命，自己也攔不住，眼下誰也指不上，一堆爛攤子擺在眼前，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人的預總是很靈，且越是糟糕的事越準。

 第二日一早，幾匹快馬，相繼到了江陵知府。

 第一匹快馬，從襄州傳來，明公主殺了北國的一位皇子，如今已逃回了南國。

 第二匹快馬，北人的兩萬兵馬已經沖破了襄州邊境。

 第三匹快馬，顧老爺子得知襄州有難，已臨時轉道去了襄州，讓知府隨時做好應戰的準備。

 天徹底地塌了。

 每一道消息，都如同天雷砸下來，沒給人半點氣的機會。

 姜大人只能盡自己的全力，豁出命，去保住這座搖搖墜的城池，快馬加鞭，派人通知臨安。

 可力量有限，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百姓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開始慌，大批地往城外逃，眼見形勢越來越，關鍵時候，邢風出謀劃策，讓人封鎖過關口，關上城門，城所有的人都不許進出。

 避免北人通風報信，又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一夜之間，捉拿了城中所有的北人，全都關進了地牢。

 —

 昨日裴安一走，義便給了蕓娘一個大匣子，“主子讓我拿給夫人，說他答應過夫人，絕不會食言。”

 蕓娘接過來，打開，滿滿一匣子的珍珠，顆顆都是碗口那麼大。

 蕓娘轉過頭，讓眼眶的淚珠子掉了個痛快，哭夠了之后，便去了城外的宅子，讓義去外面制作了幾面旗子，上面印上了大大的“裴”字。

 今日旗子都做好了。

 義剛拿回來，便聽到了消息，急忙趕到了城外的宅子，神匆匆地催，“夫人，剛接到消息，明公主那邊出了岔子，不知怎麼著，將北國的皇子給殺了，江陵這邊又出了子，如今北人一怒，攻了城，咱們得立刻出發，去果州。”

 他答應過主子，要平安地將送到果州。

 蕓娘神愕然了一陣，之后倒是平靜了下來，本就躲不過，這一日遲早得來。

 蕓娘沒跟著義走，從他手里拿過旗子，去找王荊，不再喚他王叔叔，而是喚了一聲，“王副將。”

 王荊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屬下在。”

 “立即召集兵馬。”

 幾個月前，頭一回聽到自己手底下多了兩千人馬時，還曾恐慌過，不知該如何面對。

 今日站在兩千兵馬面前，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對著眾人朗聲道，“家父王戎遷承蒙各位將士戴，等候至今，臨終前膝下無兒郎，唯有一，我姓王，王戎遷唯一的后人，單名一個蕓字，今日我愿意接替家父愿，即日起，你們便是我王蕓的將士，我答應帶你們上戰場殺敵，討伐北人，但我的份是臨安裴家的夫人，你們可愿意？”

 王荊心頭一震，驚愕地抬起頭。

 只見其小小的板子，站在大軍面前，瘦瘦弱弱，不堪一擊，可那眼中卻看不出半點懼。

 虎父無犬子。

 將軍二夫人鐵骨錚錚的人，后人又怎會遜，片刻后，王荊頭一個跪下，“屬下誓死追隨夫人。”

 當初將軍以死保住了他們兩千戶，若不是將軍，他們早已了戰場上的亡魂，活下來的這條命，便也是將軍的。將軍不在，他的后人繼承，理所應當。

 無論是什麼名頭，能讓他們回到戰場，與他們而言，已是最好的歸路。

 所有的將士齊齊跪地，聲音震耳。

 “屬下誓死追隨夫人。”

 “屬下誓死追隨夫人......”

 揚悠臉一白，沒想到要上戰場，大軍面前，不好駁，待大軍開始準備上馬了，一把拉住蕓娘，急切地道，“小姐不可玩笑，戰場不是小姐該去的地方，奴婢答應過夫人，要護住小姐，奴婢即刻送你去果州。”

 蕓娘看著，那雙靈氣的眸子沒了一亮，半晌才搖了搖頭，“姑姑，我躲不了了，這個世上有我在乎的人，我想要保護他。”哪怕碎骨。

 —

 江陵死守不是辦法，最好的是出兵支援襄州。

 趙炎在聽說明公主殺了北國皇子之后，便也坐不住了，旁人恨不得往江陵里面逃，他倒是拉著邢風，風風火火地去找知府，偏要往戰火正激烈的襄州跑。

 知府哪里敢放人，急得跺腳，“小郡王，祖宗，你就別再給我添了，你姓趙，你要是有個什麼事，我怎麼同陛下代。”

 “正因為我姓趙，我不能不管。”趙炎突然收起了平時里的吊兒郎當，神帶著幾分悲傷，“我不能讓天下人都寒了心。”

 從臨安出來，這個世道是什麼樣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親眼看著北人是如何侮辱南國的嫡出公主，知道那一去，猶如刀山火海，卻莫能助，眼睜睜地看著坐上了北國人的馬車。

 他也親眼看到了北人是如何欺南國的百姓，當街強搶民，甚至強|暴。

 在那艘船上，一位婦人跪在他和邢風面前，被北人毒啞，說不出一聲話來，只給了他們一封名冊，和一張折疊得陳舊的紙。

 紙張上寫著:“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和鑾。”

 他永遠都忘不了看自己的眼神，他無法坐視不管，不單單是因為他姓趙，還因為他也是南國人。

 趙炎正熱淚盈眶，暗自傷懷，門口突然一陣靜，蕓娘帶著王荊走了進來，未等他反應，先開口道，“小郡王，得罪了。”

 蕓娘說完，王荊便上前揪住了趙炎的胳膊，二話不說，將他往外拉。

 趙炎完全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適才的正經勁兒瞬間沒了蹤影，急忙回頭，求饒，“誒，嫂，嫂子，這是要帶我去哪兒，我都給裴兄說好了，我不回臨安，他答應了的，真的，不信嫂子去問他......”

 蕓娘一笑，態度和氣，“郡王放心，不讓你回臨安，只讓你去城門口說幾句話。”

 襄州一旦失守，江陵即危。

 皇帝重文輕武，自己不養兵，更不許底下的人私養兵馬，王荊的兩千人出了城，江陵知府剩下來的那點兵馬，完全不夠抵外敵，兵靠不上，只能靠百姓。

 這個時候，百姓的緒已然了套，如何引導煽，跟在裴安邊見多了，也學了一些，如今倒是用上了。

 皇帝沒來，有一個姓趙的在，有他做定心丸，先漲漲百姓的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