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從裏念出來的時候，李景乾腦海裏浮現出的不是巍峨連綿的山脈，而是盈盈燃起的紅燭。

溫鄉是英雄塚，這話大家都知道。

但溫的是他的話，李景乾覺得，那就不能算自己在沉淪，沉淪的分明是寧朝。

他在照拂下過了一段十分不錯的日子，可惜胡海的證據一找到，他就該走了。

那天江大把馬車都套好了，他們也已經走到了城門口，誰料翎閣突然來人，把江大給抓進了大牢。

當時陸安愁壞了，他問：“主子，這可怎麽辦？”

他思忖之後痛苦地答：“回去找寧朝。”

“不不不，您如何能為這等小事犧牲自己？讓卑職去吧，卑職能頂得住那的人計。”

他當時就冷笑了一聲。

寧朝眼高著呢，也不是什麽樣的人都能被看上。若是陸安這點姿，當初在桃林寧朝的馬車都不一定會停下來。

他承認自己接近，就是有利用的意思，誰讓那麽剛好地出現，又那麽剛好地有用？可是後來，李景乾發誓，在決定幫胡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過要真的與在一起。

他可以出些時間挑燈看，也可以出時間給畫眉。

可以護住，也可以恢複自己的份平等地站在側。

結果扭頭卻發現，寧朝這人從一開始就在玩他。

騙他也就算了，還把他當沈晏明的替。

沈晏明比他矮了半個頭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繼續留在邊，就是想在與自己意最濃時，慘烈地死在淮樂的手下。

他要痛苦，要與淮樂決裂，再在班師回朝之時重新出現在麵前，給致命一擊。

想要的權勢地位和人，他一個都不會給留。

計劃很好，但是現ᴶˢᴳᴮᴮ在——

李景乾冷眼看著麵前這個毫無反應的人，覺得真的很不痛快。仿佛一個噴嚏，起了半天的勢，最後竟然憋回去了。

真是讓人生氣。

長安門下烏泱泱的人群突然都停滯不前了。

寧朝抬頭，就見這將軍還在盯著自己看，就好像認識似的，目幽深，意味深長。

對這樣的眼神實在不意外，場來往，每次有人要求辦事都會這樣套近乎。

敷衍地扯了扯角，道：“還請將軍莫錯過了時辰，聖人和殿下該等急了。”

有什麽後門要走也下回再說吧。

拂袖轉，寧朝領著翎閣的人就往前走，經過他邊的時候，甚至還撞了一下他的肩。

李景乾脖頸僵，萬分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的背影。

第53章很好

四周都是森冷高大的鎧甲，寧朝穿行其間，背脊直，步伐自若。

一邊走一邊與程又雪囑托：“過永昌門之後你便來替了我位置，我去同殿下複命。”

程又雪一愣，接著就欣喜地抬頭：“大人？”

這幾日寧大人生病，整個人都魂不附的，行事憊懶不說，還對殿下甚是抵，們這些邊人難免也跟著無所適從、慌張害怕。

可一個轉背的功夫，程又雪發現，以前那個寧大人似乎又回來了。

眼裏的恍惚褪了下去，鬆垮的雙手也重新將笏板握，寧大人按照事先演練好的禮儀，一步步踩在皇城的地磚上，落位與做示範的禮完全一致，傲然的氣勢也重躍於眉心。

後的們跟著，也都紛紛抬起了下頷。

程又雪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就覺得高興，一到永昌門，就忍不住小聲道：“又雪喜歡您。”

是崇敬的那種喜歡，但幹淨且炙熱。

寧朝聽見了，微微頷首，鄭重地將笏板放進了程又雪秉著的雙手裏，而後轉，目不斜視地從側門步宮城。

按照規矩，班師回朝的軍隊要在永昌門前接封賞和洗塵禮，約莫一個時辰以後才能，但司徒朔站在李景乾邊，發現他居然就想直接跟著人從側門進去。

“將軍。”他暗暗拉住他的袖，咬著牙道，“您昨兒還說一定不來。”

李景乾一頓，接著就停步回神。

誰要來了？他沒反應過來而已，一直在想怎麽讓寧朝認出自己，就習慣地跟著走了。

沒好氣地站回永昌門前，他雙眸平視前方，就見餘裏那人漸漸走遠，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側門之後。

不礙事，李景乾想，待會兒還有百宴，他總還能見的。

寧朝跪在淮樂殿下跟前，恭恭敬敬地與行了大禮。

四周都是禮，淮樂高坐位，也說不得先前那些私話。隻看著麵前這人陡然恭順的眉眼，有些生氣，又有些不解。

“你來跟在本宮邊。”招手。

寧朝依言上前，如同以前一樣替執禮護駕。

淮樂氣著氣著就歎息了一聲。

自己挑出來的孩子，無論是子還是生氣時倔的要死的樣子，都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

在青雲臺，這種犯上忤逆的人是要被外調去雷州的。但在這裏，淮樂覺得，可以再給寧朝一次機會。

“百宴後。”輕聲道，“你去替本宮查一個人。”

“臣可以現在就去。”寧朝答。

淮樂挑眉：“今日可是場難得的宮宴，你先前不還盼著要吃廚做的白龍臛？”

“先前是喜歡吃。”道，“但人總是會變的。”

淮樂意外地側頭看了一眼。

之前在寧府上看見的那個滿臉緒的寧朝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冷漠也更功利的忠臣。

說：“百宴起，四下防備皆鬆，無論殿下想查什麽，這都是最好的機會。”

淮樂頓了一下，但也隻一下，就笑了起來。

“好。”

揮退四周的人，帶著寧朝往僻靜些的地方走了兩步。

“本宮要你查一查定北侯——看他提前來上京、還刻意出現在秦長舒的喜宴上，究竟是意何為。”

永昌門外封賞已，禮花十二響，炸在天邊如同煙火一般。

寧朝麵無表地站在淮樂跟前，聽完那震耳聾的靜，才又輕問了一句：“殿下在秦長舒的喜宴上就見過定北侯？”

“是。”淮樂想起來還皺眉，“他當時穿一白，沒帶護衛，就站在秦長舒的喜室之外。”

嗯了一聲，寧朝又問：“後來呢？”

“後來便是飲茶寒暄，沒什麽要。”淮樂道，“但沒聊一會兒，宮裏來人說母妃病重，十二位醫齊至，連父皇都去了。本宮一聽便著了急，隻吩咐小廝去知會長舒一聲，就起駕趕赴了宮城。”

結果母妃竟隻是崴了腳。

淮樂當時就覺得蹊蹺，卻又說不上來哪裏蹊蹺。

“您離開的時候，定北侯爺可有說什麽？”

“他未稟告聖人就提前京，自是想讓本宮幫他瞞行蹤。”淮樂道，“以一個人做換，他讓本宮不要告訴任何人本宮在仙人頂見過他。”

寧朝聽完，輕輕笑了一聲。

拱手與淮樂殿下道：“微臣這就去查。”

宮城裏逐漸熱鬧起來，一襲絳袍拂風而過，卻是往熱鬧相反的方向去。

寧朝沒有召宋蕊，也沒有回翎閣。

徑直回了自己的府邸，麵無表地走進尚在停靈的東院。

紙錢漫天，地上像是下了一場雪。半開的棺材安安靜靜地躺在雪地中央，跟這幾日夢境裏的場麵一模一樣。

但是這次，沒有再停在門口，而是徑直進去，一腳就狠踹上那厚重的棺木。

許管家嚇了一跳，連忙撲上來攔：“大人，您再傷心也不能如此啊，江大夫他……”

話沒落音，棺材側翻，裏頭躺著的東西也跟著滾了出來。

一團塞在裳裏的稻草人，臉上還戴著一個悲傷的人麵。

——這是連不願看他的心思都算到了。

很好。

轉回自己的書房，翻找了一下那份關於胡山的文卷。

當時想試探他，故意將文卷放在了外頭，沒想到他一直沒有過。

自己就是那時才放下了戒心。

然而現在，重新打開這份文卷，寧朝手撚了撚，自己當初夾在裏頭的發已經沒了。

很好。

最後去找了一下自己的馬車。

矮幾下的屜裏裝著各式的藥瓶，手撥開，最裏頭的那瓶被三層絹布裹著的保魂丹已經不翼而飛。

“藥擱久了會壞，大人這屜，也該時常清理著才是。”

那日去仙人頂的路上，的小大夫替一一清理了不能用的藥膏。

當時在做什麽呢？

好像在看著窗外，笑著跟他說：“別的會壞，我那瓶最甜的藥肯定不會，你可別扔錯了啊。”

第54章許江氏亦川為正頭夫婿

江亦川的確沒扔錯，他把保魂丹準確無誤地扔進了自己裏，然後佯裝被淮樂殿下所害、死在了麵前。

最甜的藥化了尖刀，從心口捅了個對穿。不知握刀的人是誰，竟還像個傻子似的傷心絕。

下頷繃，寧朝出手來，重重地給他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