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停下了腳步,指著腳邊一塊約兩臂合圍的巨石:“搬起來!”
高桓一愣。
“你若能搬它離地,我便收你。”李穆淡淡地道。
高桓大喜,雙眼發亮,立刻上前,挽起袖,扎了馬步,雙手去抱。
只是那石塊仿佛生了,任他如何發力,就是紋不。最后使出了吃的氣力,憋得面龐通紅,也只能搬得它稍稍了一,自己腳下一個不穩,反倒一屁坐在了地上,最后只得松手,起了,不停地氣。
“劉勇!”
李穆高聲喚了一句。
一個和高桓年紀相仿的年兵,人極是瘦,個頭比高桓還矮了些,雙目轉,猴子似的,飛快地跑了過來,向李穆行禮:“李司馬有何吩咐?”
“搬!”
李穆指了指石塊。
年看了高桓一眼,嘻嘻一笑,蹲了下去,吼一聲,竟他將那塊說也有百斤的石塊給搬了起來。
不但搬了起來,還抱在懷里,在高桓面前噔噔噔地來回走了幾趟,狀極輕松,最后丟回到了地上,拍了拍手,向李穆躬了個,退去。
高桓面紅耳赤,僵在了那里。
“高公子,我聽聞你工于書法,有才名。我這里,卻只收能搬鈞石之人。你還是回吧,免得家人牽掛。”
他聲音溫和,拍了拍高桓肩膀,離去。
高桓僵在了原地,怔怔地著李穆的背影,垂頭喪氣。
“子樂!你怎在這里?”
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高桓回過頭,見是今日隨了建康員來到此犒軍的陸煥之。
“逸廷!”
他喚了聲好友,去臉上方才的沮喪之,出笑容。
陸煥之雙手負后,了眼前方那道離去的背影。
“他出庶族,不過一個司馬,就算于陣前救你,亦是理所當然,何況還能邀功于你的伯父。你又何必自降份,和他如此親近?”
陸煥之說話之時,聲音毫沒有低,顯然并不在意是否被聽到。
高桓迅速轉頭,見前方的李穆繼續朝前而去,背影如常,似并未耳,方松了口氣,立刻低聲道:“倘若沒有他,我早了斷頭之鬼!我不管他出如何,結定了!我只怕他看不上我!你若以我舉為恥,往后離我遠些就是!”
陸煥之從未見他用如此重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愣,咳了一聲:“罷了罷了,隨你就是!我大兄已平定林邑國之,就要回了。等他回來,你伯父也空下來些,我大約便要改口喚你二姊為嫂嫂了。你我一家人,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傷了兄弟之?”
陸煥之的大兄陸柬之,在過去的許多年里,曾都是高桓最為佩服的一個人。
他之所以立下從軍之志,很大程度上,也是了陸柬之的影響。聽到他不日便要歸來的消息,臉上方出笑容,點頭:“待大兄回了,我便去拜見。”
他再次回頭,見前方那道影,越去越遠,漸漸消失在了夜之中。
……
以李穆之耳力,又怎可能聽不到后陸柬之和高桓的對話之聲?
那個宛若溶了他骨的名字,便以如此的方式,這一輩子,第一次,隨著夜風,地傳了他的耳中。
他神依舊平靜。掌心卻慢慢地握在了一起,手背青筋,跳。
“敬臣!”
側旁有人喚他。
他抬頭,見是自己如今的上司,虎賁將軍楊宣,便停下了腳步。
楊宣匆匆走來,走得近了,能看到面帶酒氣。方才顯是喝了不的酒。
“敬臣,我正找你!”楊宣說道。
“將軍有話,但請吩咐。”
李穆迎了上去,恭敬地道。
他年從軍,起初的幾年,幾經輾轉,顛沛流離。十五歲時,偶遇楊宣,蒙他所用,加他的麾下,直到如今。
縱然后來,楊宣因擁隨許氏作稱帝,攻破建康,兵敗后自刎亡,算來,也是死于自己之手,但李穆對這個一手提拔了自己的老上司,依舊十分敬重。
在他死之后,他命人厚葬,且以手中權柄,特赦了楊門一家,令其子孫免坐連之災。
“敬臣,今日封賞,我知你遭遇不公。方才我去尋司徒,向他陳。只是……”
他的目中,滿是無奈,頓了一下。
“司徒稱,你于陣前救下高氏子弟,雖立了功勞,但高公已對你行封賞之事。一功不可二賞,提拔你為司馬,已是破格……”
他嘆了一口氣:“怪我無能。但你切莫齒冷。當年我第一回見到你攻城,便料你非池中之,這些年,你果然未我看走眼,遲早,總會出人頭地!”
楊宣的祖上,世代荊楚豪強,多年以來,藩鎮于荊襄一帶,自一。
但這樣的庶族出,任他再勞苦功高,在門閥的眼中,不過也就是只配為自己征伐所用的傖荒武將而已。
楊宣號稱許氏第一猛將,但如今也只位列雜號將軍,地位低于四征、四鎮、前后左右等將軍。那些將軍,無不出士族。
便是以功晉到自己如今這地位,又能如何?連許泌的兒子,都能對自己頤指氣使。
楊宣口中如此安,想到自己所的待遇,心底里,卻未免不是沒有傷。
李穆道:“司徒所言有理。何況,卑職當日救人,也非圖謀晉位。將軍心意,卑職激不盡,只是將軍,再不必為卑職徒費口舌了。”
楊宣聽他如此安自己,愈發到愧疚。
他其實何嘗看不出來,許泌之所以功李穆,絕非出于一功不可二賞這個借口。
想來,他應是疑心李穆有意投靠高嶠,這才舍生忘死,于陣前涉險救回了高桓。
這等武力和膽,莫說大虞,便是放眼整個中原,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猛將的夏國鮮卑人慕容西,恐怕未必都能做到。
這樣的悍將,倘若生出二心,對于許氏來講,恐怕寧愿殺了,也不愿被旁人所用。
以楊宣的推測,許泌此次應是借機敲打,待日后,應會有所表示。
想到這個,且見李穆自己似乎對確無多大的計較,便也作罷。
“臨川王既伏誅,余下便是應對江北局勢了。你且好生歇息幾日,再過些天,怕是要回軍荊襄,到時又是長途奔勞。”
李穆道:“卑職方才正要尋將軍商議一事。我大軍一向只重兵藩鎮荊襄一帶,以為下游之策應,義一帶,防守空虛。倘若羯人改取義,無論荊襄或是廣陵高將軍,頭尾怕都防范不到,一旦被破,到時局面,恐怕疲于應對。”
楊宣不以為意:“荊襄地理,為大江上游重中之重,歷來北人,若取江南,必首先圖謀襄,故許司徒多年經營。義非要沖之地,淮北更無良渡,便是攻下義,南下也無便道,多險山惡水,極為不便。你過慮了。”
李穆道:“卑職聽聞義有一南下便道,只是所知者寥寥。從前附近亦曾抓獲過夏人所派的細作。卑職愿領營下三百士兵明早,先赴義,見機行事。”
楊宣驚訝:“你當真有此顧慮?”
“請將軍下令!”
楊宣沉了片刻,頷首。
“也罷。為防萬一,我將兵符與你,你先渡江去往義,可調義守兵。淮北若有異,即刻回報。”
“卑職謝過將軍!”
楊宣拍了拍他的肩:“早些去歇了吧,明早還要!”
……
四更,原本喧嘩的營房,徹底地寧靜了下來。
丹郡城的野外,漆黑一片。營房四周,只剩星星點點的殘火,照亮著夜巡士兵的影。
夜蒼茫,月映春江。多心事,隨那滾滾東逝之水,埋藏波底,只剩下世事如棋,人心如面。
聲陣陣,李穆立于江畔,眺著江上明月,背影凝然。
他后的不遠之,三百騎兵已然整裝肅立,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即刻啟程。
夏兵在義,出其不意地發了進攻。曾經的那場南北之戰,最后雖以弱虞勝強而告終。但因初期失了義,被夏人打通南下之道,江東曾一度于極其不利的局面,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方告終。
但是一切,都將被改,從今夜開始。
“從今往后,妾之余生,托于郎君。”
昔日之言,今焉不存,聲卻言猶未絕,如那夜夜江之聲,回旋在他耳畔。
李穆迎著夜風,最后眺了一眼那片不到的臺城盡頭的漆黑夜空,轉過了。
三百輕騎,在馬蹄發出的清脆踏地聲中,沿著江畔,朝西疾馳而去,迅速地消失在了夜之中。
唯余這片白月,靜靜照著江畔那條流逝的東去江水,代代年年,永不停息。
……
百里之外,白鷺洲上,今夜此刻,神也仍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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