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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第 11 章 第 11 章

楊宣說不李穆收回他那個在他看來絕無實現可能的非分之念,答應了下來,確實是出于一番護之心。

在心底里,他早將李穆視同子侄,唯恐他另尋旁人,到時高嶠面前說話不周,見怪于高嶠。

更甚者,平日戰場之外,李穆雖一向沉默寡言,比之同齡之人,沉穩了不知多,但畢竟正值氣方剛的年紀,又遇到這種男之事,若因年輕不知事,沖之下,貿然自己前去求親,到時萬一遭到當面辱,實在令他于心不忍。故無可奈何,最后只好應承了。

楊宣出營帳,眺了一眼遠那頂中此刻聚集了當朝諸多大人的營帳,雙眉鎖,一邊想著等下如何開口,一邊走去。行到近前,遠遠聽到營房中傳出一陣大笑之聲。

當朝三大頂級士族家主,高嶠、許泌,以及陸等人都在。當中笑聲高者,正是許泌。

楊宣來到帳門之前,向守衛道了幾句。

那守衛便進去了。片刻后,帳門掀開,許泌出來,面臉泛紅,帶著些酒氣。

楊宣上前向他見禮。

許泌人已微醺,被打斷了出來,有些不快,皺眉道:“何事?”

楊宣恭敬地道:“稟司徒,末將有一事,須先告知司徒,故冒昧將司徒請出,司徒見諒。此事與李穆有關。”

“他有何事?”

許泌這才神稍緩。

楊宣遲疑了下,低聲道:“司徒當還記得數月之前,高相公于丹郡城之外犒軍之時,曾許過李穆,稱日后無論他有何求,皆可應他?”

許泌唔了一聲:“怎的,他如今有求了?所求為何?”地,語氣已是起了一不快。

“稟司徒,李穆所求……乃是高公之。”

楊宣小心地道,抬眼去。見許泌神定住,顯然極其詫異,半晌,仿佛才反應了過來。冷笑道:“人皆趨炎附勢,果然如此!才不過做上個小小的中郎將,眼中便已無人了。他以為攀上高家,往后便無往不利?”

楊宣急忙道:“司徒切勿誤會!李穆絕非見利忘義之人,司徒對他栽培多年,他豈敢不恩于心?實是他心直率,不懂人世故。那高公之,又素有名,年人一時向往,把持不住,也是有的。何況,方才他亦親口說了,凡事皆以司徒為先。司徒若以為此事不妥,他絕不敢忤逆。司徒放心,末將知如何回話于他。這就回去,不敢再擾司徒雅興。”

楊宣躬,告退離去。

許泌盯著他的背影,待楊宣行出了數丈之外,忽開口,住了他。

楊宣忙又回來,等著許泌發話。半晌過去,卻聽不到聲響,見他只是盯著自己,目微微閃爍,若有所思的樣子,心底不又忐忑了起來,有些后悔。

也不知怎的,自己方才怎就屈服于那個論年紀比自己兒子也大不了多的年輕下屬,竟讓步了,應下這種聽起來簡直荒唐至極的事

此事最好便止于自己,本無論如何,也不該許泌知曉。

許泌善用人,但心偏狹。隨他多年,這一點,楊宣早心知肚明。

“司徒……”

楊宣正要再替李穆說幾句好話,卻見他擺了擺手,慢慢地出霽

片刻之前面上所帶的霾,一掃而去。

“伯雄,”許泌喚他的字,語氣親切。

“方才是我欠考慮了。李穆既有此念頭,景深從前自己也曾許諾,你代他提便是了,并無差錯。”

楊宣一愣。

“擇日不如撞日。景深人便在里頭,趁著今日他也高興,你隨我來。”說罷招了招手,轉便要朝里而去。

許泌態度忽然來了個大變,倒楊宣措手不及。見他就要往營帳里去,來不及細想,忙追了上去。

“多謝司徒。只是末將斗膽,可否請司徒容我私下面告相公?”

許泌瞇了瞇眼。

“也好。隨我來吧。”

他人已,楊宣只好著頭皮跟了進去。

大帳環設了七八張的席案。高嶠在中,右手邊左仆,再次席,是都尚書朱炯等人。

高嶠左邊那張案席空著,應便是許泌方才所坐。眾人把酒言笑,朱炯在褒揚陸長子陸柬之接連在林邑和江北所立下的功勞,眾人附和。

自然欣喜,卻連連搖手,不停自謙,忽見許泌帶了楊宣,幾人看了過來。

楊宣是許泌軍府里的第一猛將,這些人也都知道。他向在座諸人行禮。高嶠頷首微笑,他免禮,陸,朱炯等人只看向許泌,紛紛道:“方才正說到下月重登高之事,你怎走了?”

許泌笑道:“伯雄尋我,稱有一要之事,需求見景深。諸位飲興方才想必也差不多了,留些今夜犒軍,如何?”

許泌既這麼開口了,余下之人,自然不會再留,看了眼楊宣,紛紛起

高嶠和陸等人拜辭完畢,回到主座,楊宣也座。

楊宣豈敢托大,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見了一禮:“多謝相公。末將站著說話便是。”

高嶠見他不坐,也不勉強。

“方才司徒說你有事要面見于我,何事?”

“相公可否記得從前曾對李穆所應下的許諾?今日李穆尋了我,道有事求于相公……”

楊宣有些不敢和他對,吞吞吐吐地道。

高嶠恍然,輕拍額頭,笑道:“怎會忘記?他總算是想出來了?他有何事?”

“稟相公,李穆所求,乃是……”

戰場之上,楊宣勇猛無匹,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亦是面不改

但此刻,對上高嶠投來的含笑目,他的心底發虛,那幾個字,竟就不敢說出口來。

高嶠見他半晌接不下去,目躲躲閃閃的,倒是額頭,漸漸有汗滴不斷地落下,覷了一眼,心里不,便又笑道:“他所求何事?盡管道來。”

已是到了這一步,該說不該說的,都只能說出來了。

“李穆所求,乃是……求娶相公之……”

楊宣一咬牙,終于將那含在舌底已經翻滾過數道來回的話給說了出來。

八月雖已過了立秋,但烈日炙了一日,帳中依舊悶熱。

高嶠方才飲了兩杯酒下去,舌底略覺炙躁,自己正取了案上的一只提梁茶壺,笑著往杯中注水。

聞言,手一抖,邊笑容凍住,那只手,也驀地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眼皮,看了對面楊宣一眼,見他額頭汗水淋淋,整個人猶如是從鍋中撈出,慢慢地,將手中那只提壺放了下去。

“楊將軍,你方才說,李穆意求娶我的兒?”

他一字一字地復問,最后的語調,略微上揚。但被掩飾得很好。除神有些凝重之外,看起來,喜怒不辨。

楊宣見狀,才放松了些,忙說:“相公放心,末將也知此事荒誕,回去會再好好和他說的,務必他收回此念!”

高嶠的那只手,慢慢地松開壺梁的銅把,正襟危坐,一語不發。

“李穆在末將帳下多年,絕非挾恩圖報之人,此次,也是他年不知事,更不通人世故,方貿然有此念。料他絕無冒犯之念。相公勿見怪于他。”

楊宣又小心地說道。

高嶠依舊沉默著。

“相公居高位,席不暇暖,末將原也不該拿這種荒誕之事擾于相公,相公切莫上心。我這就去回了李穆。末將先行告退。”

楊宣朝案后的高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旋即后退了幾步,轉而退。

“楊將軍!”

他行至帳門前,忽聽后高嶠喚了聲自己。

“你回去后,暫時不必和李穆多說什麼。此事,我考慮過后,再予以答復。”

高嶠緩緩地抬眸,兩道目向了他,平靜地說道。

楊宣有些驚訝,愣了一愣,隨即恭敬地道:“謹遵相公之命。末將這就告退。”

高嶠再沒開口,等楊宣出去了,慢慢出隨所攜的一塊雪白帕子,拭了下額頭沁出的汗。

他的雙目著前頭楊宣離去的方向,眸凝然。片刻后,似是下意識,重新提起方才那擱下的壺,繼續傾向杯中注水。

茶水從壺口汩汩而出,不斷地注盞中,漸漸地滿了,他一,提著茶壺的那手,一直沒有放下。

水漫出了杯口,沿著案面漸漸蔓延了一灘,打了他垂下的一縷袖,泛出一片水,他卻渾然未覺。

伴著一陣腳步之聲,高桓的聲音忽從帳外傳來:“伯父可在里頭?”

高嶠一驚,這才驀然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失態,急忙放下了提壺,低頭手忙腳拭著袖和案上的水漬。

“伯父!”

高桓大步,向著座上高嶠,行了一禮。

今日大軍從江北拔至建康,皇帝親自出城迎犒,全城轟,如此罕見的盛事,他又怎會不來?此刻整個人還沉浸在先前那場盛大儀式所帶給他的激和震撼里,雙眸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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