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宮人都笑了。一個資歷老些的道:“便是大臣們,也無不被皇后舉所。這幾日,聽陛下言,收到的折子里,除撻叱那逆賊之外,多有對皇后殿下的表頌。”
高雍容搖了搖頭:“我已對陛下說了,那些表頌,我一封不要!全部發回。我只怪自己,先前竟毫沒有覺察蕭道承的面目,更未提醒過陛下,以至于被蒙蔽至今,險些釀大禍。”
的神轉為肅穆。
“那些如今上表,稱頌我越是厲害的,先前稱贊蕭道承時,也越是不余力。這些人,也不是說全都無用,但也只限于做些小事罷了,真遇到家國大事,朝廷靠的,還是伯父和妹夫這般的棟梁之臣。妹夫如今還在隴西作戰,朝廷仰仗伯父,只要伯父安然無恙,我點傷,又有何妨。”
神著面前的皇后,自己從小到大的堂姐,心中此前生出的一些疏離和疑慮,漸漸又變得搖擺不定了起來。
“阿彌,你在想什麼?”高雍容忽然問。
神回神,笑著搖頭:“沒什麼。”
高雍容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屏退左右,低聲說道:“阿彌,天師教那個姓邵的婦人,我已看過的口供。蕭道承和天師教勾結,認識了這婦人,如此巧,得知和伯父伯母多年之前竟認識,還有過一段舊事。這事你可知道?”
神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蕭道承這回本想將這婦人安在伯父邊,利用從前和伯父的關系,充作自己耳目,沒想到被伯父察覺,面目暴,這才狗急跳墻,妄圖作。他死了,罪有應得。這個邵玉娘的罪,可死,可活。但我的意思,也是嚴懲不貸,將死,免得伯母煩心。只是又想到是伯父舊日相識,對伯父還有恩,阿姊思前想后,又覺著還是不便手,故給伯父自己置了。萬一伯父于心不忍,饒了的命,伯母那里,還阿妹替我解釋幾句。”
神見臉上出為難之,道:“阿姊放心。我阿耶定會秉公置,且無論是死是活,我阿娘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高雍容松了一口氣,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你多陪陪阿姊,不必急著回去。”
神被高雍容留了大半日,用了晚飯,天黑,方出宮回家,見了蕭永嘉,將自己白天宮的經過講了一遍。講到邵氏時,遲疑了下,終于還是簡單提了句:“阿娘,我想著,阿耶無論如何置,必會秉公。”
蕭永嘉握了握兒的手,笑道:“阿娘知道。說起來,這回能揭出此事,全是你的功勞。如今無事了,阿娘這里一切也都好,你不必記掛,早些去京口侍奉阿家吧!”
神應好,伴著母親又說了些閑話,到戌時中刻,下人進來說高相公回了,比前幾日都要早,急忙去迎父親,敘了幾句話,便從父母房中出來,回屋再次收拾預備要走的行裝。
那邊,蕭永嘉問高嶠吃飯了沒,聽他說在衙署已經吃了,便要幫他換服,高嶠忙扶坐了回去,囑不要。自己收拾完了,也沒去書房,妻子躺下,抱起的腳。
隨著月份漸大,蕭永嘉的雙腳和小肚,慢慢有些浮腫了,走路也不大方便了。
高嶠替著腳,作溫,力度極好,只是不大說話。
蕭永嘉道:“你若有事,說便是。”
高嶠了一眼,言又止。
“可是邵氏的事?”
高嶠終于點頭。
“阿令,是這樣的,邵氏雖累罪不輕,但在蕭道承謀反一案里,屬從罪,加上先是供出了蕭道承的謀反之事,后又說出數個天師教藏武的械庫,也算是將功折罪,我與刑部議后,決定免了死罪,判姐弟流放。”
他說完,著蕭永嘉,神中帶了些小心。
蕭永嘉嗯了聲:“這種事,你自己定便是了。倘若罪不至死,我難道還像從前那樣,非要死不可?”
高嶠遲疑了下:“另外便是流放時間。傷病未好,近期大約是走不了的……”
蕭永嘉笑了一笑:“那就等傷病養好再走吧。”
高嶠凝視著,雙手慢慢地停了下來。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蕭永嘉瞥了他一眼。
“阿令……你沒有誤會我,我極是激……”
他過來,將妻子地抱住,低頭親吻著的發頂。
蕭永嘉在丈夫的懷里,略微掙扎了下,終于還是靜了下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知道丈夫對邵氏沒有男之。
但或許是一種錯覺。
在他的心里,邵氏應該一直都是從前那個救他于險難的溫多的小子。
而自己,他潛意識里印象最深刻的,大約永遠都會是當年迫他趕人,又提著劍,威脅要去殺人的樣子吧。
……
又過了幾天,一場大雨,將被封的新安王府門前的石獅上的跡也給沖得干干凈凈之后,建康城便仿佛忘記了那一夜的兇險和變,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再次恢復了從前的平靜和繁華。
沒有誰能想得到,在剛剛終結掉新安王這個堪稱大虞南渡以來藏最深的謀家的詭計之后,建康皇城這幾十年來所維持住的平靜和繁華,很快,就要被一場前所未有的兵兇給打碎了。
神自然也毫無察覺。
辭別了父母,坐船,在江上走了幾天之后,來到了京口,回到李家。
阿家和阿停對的再次到來,極是歡喜,整個京口鎮的人,沒兩天,也都知道李穆的夫人,高家的那位郎,又回了這邊來侍奉婆母了。那幾日客人不絕,神忙忙碌碌,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嫁來京口時的那段日子。如今想起,倒也有些留。
那時候,至李穆沒什麼事,一直都是陪著的。雖然那會兒兩人關系很是別扭,但即便是新婚之夜,自己出匕首對付他的那一幕,此刻想起,也覺如此的好笑。
到了這里,或許是勾出回憶的緣故,愈發地思念起他了,甚至夢中,也全都是他的影子。
但是京口到長安,距離是如此的遠,雙魚難至,青鳥不來,不知他如今近況如何,更不知道,他到底收到自己之前回他的那封信,讀懂了沒有。
日子便如此,在暗暗的想念里,在長夜燈火的陪伴之下,無聲無息地流淌而過。
兩個月后,這一年的十月,江南紅葉翻飛,橘黃蟹,隔著千山萬水,遠在隴西的李穆,于這個秋風瑟瑟,蘆草枯黃,鴻雁急歸的深夜,在軍中大營的他的將軍帳里,對著一盞螢燭,終于讀懂了自己那個小妻子之前寄給他的那封信。
剛收到回信的時候,他看著夾在書中的那朵干了的錦葵和那一簇香花椒,莫名其妙,以為書里會有留的字。翻遍,也不見半個,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拿去向蔣弢請教。轉念一想,這是小妻寄給他的私信,怎能展給別人去看?
再想,他的阿彌心思巧慧,既給自己回了這麼一封信,一定不止是一朵花,一束香花椒這麼簡單,必別有意思。
既都夾在書里,想對他說的話,不定就在書中。
他這才又翻了翻書,發現是冊詩經。
從他小時記事起,家堡便是戰地。讀書認字之后,所習之書,以兵、法、史居多,至于詩經這種多男慕悅者,從未留意。
也是從那日收到的回信開始,每逢戰事間隔有空,他便取出那冊詩經,一篇篇地讀下去。轉眼三兩個月過去了,隴西戰事已近尾聲。雖然一直還是沒有讀懂的意思,但倒也替他打發了不因了思念而孤枕難眠的深夜時。
今夜更是如此。
這個白天,他的大軍剛剛打下秦城。
自今起,隴西之地,歸屬從胡返漢,徹底易主。
軍中犒賞,士兵歡慶,他倒并無很大的激。只在,如此一個從充斥了鐵和烈酒的夜晚里安靜下來的深夜,識過了滋味,對的思念,也就變得愈發強烈了。
他習慣般地,又拿出那本已被他翻得有些磨邊了的詩經,從前次翻過的地方,繼續翻了下去,翻了兩頁,翻到那篇《陳風·東門之枌》時,視線忽然停住。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
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
榖旦于逝,越以鬷邁。
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
東門榆樹綠蔭蔽日,宛丘柞林枝繁葉茂,在綠樹下婆娑起舞。
相親的日子里,英俊的小郎君,從人群里擋住了的道。
他的眼里,紅的笑臉,得像一朵錦葵花。
拿什麼表達對郎君的相思呢?
不如贈他一捧紫紅的香花椒吧。
……
李穆今夜喝了些酒,本就帶著淺淺的醉意。
這一刻,關外深夜寂寂,他孤枕難眠,就在終于讀懂給他的書之時,他只覺自己醉意愈濃。
他深深地嗅著那或許還殘余著指香的早已干枯了的花,想,想和在一起時度過的每一個夜晚,想得如狂,竟似再也無法抑制住對的那種思念和,最后只能出去,在軍營近旁那條已被關外秋寒給浸得涼了的河里沖了個涼,這才終于下了滿腹熱火,雙分立于水中,閉目,長長地出了中的那口熱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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