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的視線落到了抱住自己的這男子的眼睛上,和他四目相,那種真實的悉之,才突然如同水向襲來,而手腳卻依然無法彈,只定定地著面前這張胡須滿面、布滿風霜的削瘦臉龐。
就是這個人啊,帶著稚子,等著他的到來,等了這麼久,等到這一刻,幾乎就要絕之時,他終于還是來了。
“阿令,你不認得我了?”
高嶠焦急地重復著自己的話。
蕭永嘉的眼睛里,慢慢地涌出淚,突然低頭,張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這一口,仿佛用盡了全的氣力,牙齒深深地嵌皮,舌之間,瞬間便漾出一縷淡淡的咸腥味道。大風小說
但依舊沒有松齒。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將自己這幾年間所積聚而出的所有委屈、怨恨和苦楚,盡都發泄而出。
高嶠的手頓住了,他低頭,看著伏在自己肩前那個一不的影,面上的焦急之消失,眼角隨之泛紅。
他忍住肩膀被利齒所嚙的痛,愈發地摟住了的子,沙啞著聲,對著懷中的妻子道:“阿令,我來晚了,你們苦了,我這就帶你們走……”
蕭永嘉淚盈于睫。閉了閉目,松開牙齒,推開了高嶠,舉袖迅速抹去面上那洶涌而下的淚水,看向立在一旁,仰頭正怔怔著自己和高嶠的小七,拉起了他的手,哽咽道:“走吧。”
高嶠轉頭看向小七,視線落到他小臉上的那一刻,便再也無法挪開了。
“阿娘,他便是我的阿耶?”
小七著面前的這個男子,遲疑了下,輕聲向著自己的母親發問。
蕭永嘉點頭:“是,他是你的阿耶。”
小七驀然睜大了他那一雙純凈而明亮的眼睛,臉上出吃驚又歡喜的表,一眨不眨地著高嶠。
高嶠再也忍不住,眼眶在這一刻,變得潤無比。
他彎腰,將自己的兒子從地上一把抱了起來,來不及多看幾眼他的模樣,抬手了他的小腦袋,將讓他的臉蛋在自己的膛之前,對妻子低聲道:“外頭的衛兵都已被殺,后路也安排好了,我們快些離開。”
他說著,瞥了眼地上的慕容喆,略一遲疑,眼中終還是掠出了一道殺機。
蕭永嘉嘆了口氣:“罷了,不必殺了,我們走吧。”
高嶠看了一眼,一臂抱小七,另手握住妻子的手,帶著,穿過倒在地上的數名匈奴士兵的尸,疾步而出。
夜黑魆,但城關方向的火,卻沒有半點消減的勢頭。不遠之外,火杖點點,營房里還在不斷調兵去往城關。
“人呢?死了嗎?還不把人帶出來!”
一陣咆哮之聲,隨風而來。
幾個手執火杖的匈奴士兵在頭目的帶領下朝著這個方向匆匆來時,就在他們的后,營房的遠,那片漆黑的東北角,突然冒出了一片火。
那個方向,便是糧庫。
留在營中的士兵大聲鼓噪,紛紛奔過去時,仿佛已是約好,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對面西北角,那一片馬廄的方向,突然也起了火。
天干燥,已是多日不見雨水,貯存著的糧草又皆為燥,加上風力助燃,待士兵趕到,眼前已經大火連片,附近又無便利水源可用,何來辦法滅火?只能眼睜睜看著火熊熊,在旁奔走,徒勞呼號而已。
火勢越燒越大,眼見就要波及近旁營房也就罷了,更為雪上加霜的,是關在廄中的那數千馬匹戰馬,被周圍熊熊燃起的大火所,揚蹄嘶鳴,力掙韁索。
大片的柵欄被群馬拖倒在地,廄頂連片倒塌,火之中,無數驚的馬匹從廄欄里狂奔而出,四散奔逃。匈奴士兵閃躲不及,被迎面而來的馬群撞倒在地。馬蹄仿佛雨點,從他們的和頭臉上踩踏而過,頭破流已是輕傷,斷骨折,比比皆是,慘之聲,此起彼伏。
更有許多馬匹在掙韁索之后沖出來時,馬尾已是起火,奔逃中又引燃了帳篷,火借助風勢,沒片刻的功夫,整個營房便陷了一片火海。
縱然天王親臨城關指揮,也是無濟于事了。
在李穆率領軍隊發的猛烈攻擊之下,城關本就岌岌可危了,這里又禍不單行,那奉命前來提人的頭目心知不妙,顧不得別的,疾步奔向關著長公主的地方,借著火,看見外面的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幾個守衛的尸,臉大變,沖了進去。
“不好了,人跑了——”
風聲,馬鳴,匈奴人嘶聲力竭的吼聲,隨了火,沖上夜空,久久不散。
……
高嶠對營房里的路和崗哨的分布,早已印記于心,將小七扛在肩上,帶著蕭永嘉,從預先擇好的路,趁著這營房一團,朝外而去,路上殺了數個為躲開馬群的踩踏而無意躥來的匈奴兵,照著計劃那般,順利潛了出去。
月之下,兩座夾峰之間,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向前。
高七和其余手下在放火完畢之后,與高嶠約在這條小道的盡頭面。那里,馬匹已是預備妥當。
火海和匈奴人的呼聲,已被拋在了后。高嶠帶著妻兒,快步行于山間的羊腸道上,樹影婆娑,怪石嶙峋,他到懷中小七那雙摟著自己脖頸的小手,收得越來越,茸茸的小腦袋,也朝自己越靠越近,最后地在了他的下上,一不。
那是來自懷中稚子的無聲的親昵和依靠。
他在戰中降臨人世,因了做父親的自己的疏忽,他從來到這世間的第一天起,便隨了母親,陷囹圄。
就在今夜之前,當高嶠在暗遠遠眺他母子的影之時,在他的心底深,喜悅之余,不是未曾沒有過摻雜了愧疚的膽怯之。
曾為大虞國相、高氏家主的他,自認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已是盡到了他所能為的本分。
但是為丈夫,以及一個孩子的父親,他卻虧欠良多。
他曾無數次地向著上天暗祈,祈垂憐能再給他一個機會,好他彌補從前對妻子的虧欠。但當夢想中的這一刻真的到來之際,他卻又變得膽怯了。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面對妻兒。他害怕得不到妻子的原諒,害怕在那個稚子的心目中,自己這位父親,就是一個不堪的存在。
然而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他。他何其有幸,能得妻如此,兒如此。
此前的一切憂慮,在這一刻,全然消失。
他的膛里,涌出了陣陣的暖流。
他悄悄地調整抱著小七的姿勢,好讓他在自己的懷里能更舒適些。
“還走得嗎?”
他低聲問妻子。
蕭永嘉微微息,搖了搖頭:“我走得。”
“前頭就快到了。”
蕭永嘉朝丈夫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斑駁的月從樹影中灑落,映在的臉上。
面容皎潔如舊,但看起來卻比從前消瘦了許多。
高嶠默默地抓了的手,帶著正要繼續向前,忽然,腳步停了下來。
前方一道坳口,就在雜草叢生的小道中間,宛若突兀的巖柱,立了一道魁梧的人影。
月照落,那人以黑布蒙面,不見面容,只余一雙眼睛,在夜里爍著莫測的。十數名隨從模樣的暗影,正悄無聲息地從道兩旁的樹木和山石之后閃出,分立在那人后左右,將去路完全地堵死了。
小七驀然轉頭。高嶠到了他的張,立刻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低低地道了聲莫怕,隨即輕輕放他在地,將母子二人護在了自己的后。
這里距離接應之地,已沒多路了。眼見就要抵達,半路竟又來了一個擋道之人。
高嶠知對面和匈奴人應該不是一伙的。他一時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是什麼來路。
但能肯定,對方似乎早就在此等著了,并且,是敵非友。
他地盯著對面的蒙面男子,一只手,按在了劍柄之上。
那人也是一語不發,和高嶠對了片刻,兩道閃閃的目轉落到了他后蕭永嘉的上,片刻之后,開口道:“將留下,我便放你和你兒子離開。”嗓音啞,難聽至極。
高嶠沉聲道:“你何人?”
那人不應,只道:“高嶠,指揮兵馬,你或許還能和我周旋一番,但論武功,你絕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愿多加為難,你照我的話做,我絕不食言。”
高嶠眼底掠過一怒意,目掃視了對方一圈,短短一個剎那,心中便閃過了無數的念頭。
這個蒙面人,不知來歷為何,跟不知他何以要挾持蕭永嘉,但顯然,這是個勁敵,何況還有十來名不弱的手下。
自己倘若只一人,和對方搏命便是。回首來路半生,何等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又豈會懼怕面前這區區十來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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