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蘇靜（2）

除夕這天， 龍沉淵樂顛顛暈乎乎地回去了。

過年期間， 給蘇靜發微信。雖有延遲， 雖然言簡意賅， 但都回覆了。他覺得好，因為以前蘇靜理都不理他。

開學之後，龍沉淵繼續去蘇靜跟前晃悠， 有時候會等關了店，膩歪地討一個吻再回家。

父親問他怎麼越回越晚了，他大義凜然地說：「留學校給人補課呢。」

龍爸：「好，我兒子助人為樂，俠肝義膽。」

母親呢？從手機屏幕裡抬起頭來，「兒子，我最近換了個新面， 你看看我皮變好了沒？」

他：「吹彈可破。」

過會兒， 微信上就收到龍媽發來的200塊紅包。

三月的一天， 大早去了超市，一看，櫃檯後面收銀的人換了一個。

「老闆，靜姐今天請假了嗎？」

老闆從後面房間裡探出頭來，「哦，你靜姐辭職了啊，你不知道嗎？」

龍沉淵腦袋裡嗡一聲，「……沒跟我說。」

「校門口東邊那條路上，走兩百米，有個小門面，你靜姐去那兒開店了。」

龍沉淵跟老闆道了聲謝，悶頭找過去。

店舖還沒開張，裡面蘇靜正把地上的紙箱子一個一個拆開，從裡面拿出各式各樣的東西，擺上貨架。

他不吭聲，在門口臺階下方站立片刻，終於看到蘇靜抬起頭來，目在他上掃一眼，又低下頭去。

他火氣噌地上來了，一步上臺階，兩步到了蘇靜跟前，把手腕一擭，往上一提。蘇靜一下撞他在膛上。

「你開店都不跟我說一聲？」

蘇靜斜眼看他，「你是我什麼人啊，我要跟你商量嗎？」

龍沉淵一下噎住，「你……和我……」

「接吻能代表什麼？」

龍沉淵睜大眼睛，定一會兒，猛將手腕一放，「是……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兒。你們大人的臭病，就是不把人真心當一回事！」

高大的影出了店門，拐個彎，飛快就看不見了。

蘇靜坐在紙箱上。

兩句話尖刀一樣紮著人心，發涼，又無所適從。

發了好久的呆，才一抹臉起來繼續擺貨。

沒法告訴龍沉淵，那天主親過他以後，就後悔了。

知道是個坑，還不繞開，還往裡丟石頭，給坑底呼救的人以希以後，又不敢去拉他，或者跳下去陪他。

賤不賤。

然而，龍沉淵真的還太小了。

店開了，龍沉淵跟他那幫子兄弟來過幾次，全程一言不發，也垂著頭不去看蘇靜。就那幾個兄弟繞著貨架逛好幾圈，選不出能買的東西，嘻嘻哈哈跟蘇靜說幾句話，就走了。

沉寂，僵持著。

蘇靜盤算著，快高考了，高考完了，他就不會來學校了。

‧

高考之前，龍沉淵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出現。

他那四位狐朋狗友，蘇靜倒是時常見到，都耷拉著腦袋，高考在即，也沒心思玩樂了，就指著抱一抱佛腳，等高考那兩天佛祖全他們的僥倖。

高考附近戒嚴了兩天，車馬繞道，汽笛鳴。

蘇靜乾脆給自己放了兩天假，到9號才正常開店。

天剛黑，蘇靜去之前打工的超市，買洗手的時候，就看見龍沉淵背上掛著個書包，從校門外慢吞吞地出來了。

書包很沉，得他肩膀略往下塌。隔著來去的人流，他看一眼，又緩慢而平靜地轉過目。

蘇靜著洗手的瓶子，半刻，看他從自己跟前經過了，才彷彿無知無覺地邁開腳步。

定不下神，晚上給人做指甲的時候，差點兒涂錯了。

到9點，提前關了門。

推著自行車剛到路口，就看見那裡蹲了個人。

蘇靜嚇一跳。

龍沉淵緩緩站起，提起他那個鼓鼓囊囊，看著就似要裂開的書包，「我能去你店裡坐會兒嗎？」

「……已經關門了。」

龍沉淵抬頭瞧著，神十分平靜，「……我後天就去帝都了。」

蘇靜聽著自己聲音啞了一下，「這麼早？」

「學校本科就實行導師輔導制了，過去參加見面會。」

「那你……」蘇靜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能跟你待會兒嗎？」

蘇靜掌在把手上的手指鬆了又，了又鬆，「……去我家裡坐坐吧。我媽帶著寧寧去娘家那邊的親戚了。」

把自行車鎖了，攔了輛出租。三公里的路，十分鐘就到了。

巷子裡已經安靜下來，路燈暗，勉強能照出路面上的廓。

燈下聚了群蛾子，撲簌簌地撲向亮。

上樓，腳步都像沒踩到實，總覺得下一步就要陷下去。

呼吸有點兒不暢，過一秒換一個主意，到最後也不知道哪個念頭佔了上風。

鑰匙，低頭/進鎖孔，低聲說：「家裡髒差，你別介意。」

龍沉淵很安靜立著，沒吭聲。

蘇靜門邊的牆壁，把燈打開，翻出雙很大的浴室拖鞋，「看小不小，小就不換鞋了，直接進來吧。」

龍沉淵把腳塞進去，有點兒小了，一看地板舊歸舊，沒一點兒塵埃，就蹬了運鞋，穿著子踩上去。

蘇靜去廚房開冰箱，「你喝點兒什麼。」

沒聽見回答，就覺得門口一暗，龍沉淵立在廚房門口，頭快要抵著門頂。

蘇靜手握著啤酒的罐子，頓了片刻，往下一，轉而拿了罐旺仔牛，丟給他。

龍沉淵穩穩接著，「……」

蘇靜：「補鈣的。也補心眼兒。」

「你心眼兒那麼多，分兩個給我不就得了。」

蘇靜：「別拿話刺我。」

龍沉淵揭了易拉罐扣環，咕嚕嚕就把這罐牛喝完了，往出門的桌子上一放，「我能沖個涼嗎？」

蘇靜微一瞇眼，瞅他。

指一指浴室，「左邊熱水，右邊冷水。」

自己回房間，把空調打開，吹了一會兒，等上的汗乾了，拿起搭在椅背上平常在家裡穿的寬鬆T恤換上，底下隨便套了條牛仔熱。

坐在桌前，往一個本子上記錄今天的賬。

記完了，給蘇母撥了個電話。蘇母說寧寧已經睡了，睡前念叨了一下媽媽。

掛了電話，聽見腳步聲。

往外看一眼，頭髮潤的龍沉淵從浴室出來了，腳步立在客廳，凝視著掛在牆上的一副照片。

那是寧寧的週歲留念。

過了一會兒，龍沉淵往臥室裡看一眼，走過來，在門口停了下，似乎是看蘇靜會不會不讓他進。

蘇靜微垂著頭，沒看他。

他自己去窗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你為什麼離婚？」

「前夫出軌。」

「你這麼漂亮，他還出軌。」

蘇靜笑一聲，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屜上的鎖頭，「再漂亮，久了也不覺得新鮮。總有睡膩味的時候。」

話這麼直白，龍沉淵有點兒不知道目該往哪兒放。

蘇靜轉過頭來看他，「一個月沒見，想清楚了嗎？」

「我一直清楚的。」

「你還小……」

「你就沒別的理由了嗎？」

蘇靜給噎了一下，「……想過嗎，你爸媽怎麼看？你同學怎麼看？你十八的時候，我二十八；等你三十八，我要到五十了。」

「你讀過杜拉斯的《人》嗎？」龍沉淵打斷，低著頭，沉聲說，「『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你現在備摧殘的容貌』。」

房間低、、破舊，天花板上一顆日燈泡，散發出的白也彷彿是舊的。

除了寧寧，覺得自己的生活，與「好」這個詞已經毫不沾邊了。

龍沉淵是好的。

青春，朝氣蓬。像年輕時候，和妹妹出遊，在一個海島上看過的，一棵拔而茂蔥鬱的樹，只是沾上一點綠，就覺得人生的初夏就這樣悄然而至。

從來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年輕的時候，就會衝著在樓梯上堵的愣頭青直接問：「你喜歡我？」只是多半沒幾個人敢承認，打著哈哈就跑了。

慫，沒膽。

王承業是敢承認的那一個。

如今……

蘇靜緩緩抬起頭，看著隔著一段距離，坐在凳上極存在的年輕男人，「……你想跟我睡嗎？」

龍沉淵一呆。

片刻，結滾，「想……但……」

蘇靜笑了一下，「我洗個澡，你下去買東西。」

「買……買什麼？」

「避/孕套啊。」

龍沉淵徹底呆住。

蘇靜站起，「快去。」

他幾乎是條件反地跳了起來，奪門而逃。

門關上，才覺到心臟快要從嚨裡跳出來了。

去……還是不去？還是去了就不回來了？

他蹲在門口，頭埋在手臂間，用力揪自己頭髮。

蘇靜洗完澡，卸了妝，吹乾了頭髮，坐在桌前，把護品都完了，龍沉淵還沒回來。估著多半是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