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鞦韆床一起嘎吱嘎吱地搖晃。謝憐道:“哎,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對了,三郎,不知你注意到冇有,雨師大人頸間,有一道陳舊的傷口。”
花城道:“不用注意也猜得到。‘公主自刎’嘛。”
謝憐微微起,道:“果然。”
花城道:“哥哥可有發現,雨師說話略慢?也是頸間陳年舊傷所致。”
謝憐道:“啊,我還以為是個所致。話說回來,既是公主,為何要自刎?宣姬那句‘你忘了你怎麼當上國主的嗎’也教人好生在意,能是怎麼當上的?”
花城也起了,道:“說來話長,長話短說。”
原來,雨師篁雖然是雨師國的皇族後裔,但是,第一是兒,第二為宮人所出,地位並不高,加上格靦腆,不善言辭,上麵的十五個哥哥姐姐,下麵的弟弟妹妹,哪一個都比寵。
雨師國皇家道場是雨龍觀,按照慣例,曆代國主都要挑選一位皇室後裔送去清修,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以表誠心。聽似大氣,實際上就是個苦差,因為雨龍觀是苦修法,什麼仆從細都不許帶,去了還要乾活。以前都是推來推去,實在倒黴上了就重金買個替替自己去。到這一代,挑都不用挑,直接就定了雨師篁。
聽到這裡,謝憐搖了搖頭。雖同為皇族,同皇家道場修行,雨師這經曆可與他大不一樣。他道:“難怪宣姬言語中不大看得起雨師。”
花城道:“自然。宣姬雖不是公主,但也出顯赫,追求者眾多,在王公貴族裡比雨師篁重視多了。”
然而,現在宣姬卻把自己弄了這樣,難怪不了還能安然種地的雨師。雨師勸放手,在眼裡隻怕是高高在上的風涼話。
總之,從此,雨師就在皇家道場裡以清修度日了。直到某一日,雨龍觀來了幾位貴客。
須黎國和雨師國並不是一下子就撕破臉皮的,之前也有些虛與委蛇,客套過場。為了維持虛假的和平,須黎國派了幾位皇族、將軍和文臣赴雨師國國宴,順道參觀雨師國的皇家道場。這一日,雨師篁去清理道觀屋頂上的瓦片,要下來時卻發現,梯子卻不知道被誰搬走了。
底下看到一個人在上麵下不來,都覺得好玩兒,連雨師國的公主皇子們都在掩口而笑,隻有一個須黎國的將軍笑了幾聲後,飛上去,把帶了下來。
這位將軍,自然就是裴茗了。謝憐心中正想裴將軍這人還真是那啥的,突然一個聲音道:“裴茗這廝到哪裡都這個德,就跟狗到哪裡都要撒尿似的!”
謝憐一下子被他那個充滿惡意的俗比喻拉了回來,回頭一看,拿起那把了無數倍的明小劍,道:“容將軍,你什麼時候把封口符給衝破的?看來你真的很想說話啊。”
容廣道:“彆封我!讓老子說!裴茗乾過什麼齷齪事我瞭如指掌,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他明知道須黎國馬上要打雨師國了,還把雨師國七八個備寵的大公主都迷得死去活來爭風吃醋,你們說他這人是不是缺德?”
的確不厚道的。誰知道你昨日還與我言笑晏晏,今日就率騎踏平我家園。謝憐微憐憫,道:“所以,雨師國主從前和裴將軍關係也很好嗎?”
容廣卻道:“沒關係。裴茗這廝就見過雨師篁兩次。雨師國太多了,第二天就忘了。”
這世上不人翻臉快,男人翻臉其實更快,隻是後果不同。人翻臉,可能以打幾耳撓幾爪子為終結;而男人一旦翻臉,也許你的下場就是死無全了,本不會有抱怨的機會。須黎國不願再維持虛假和平後,編了個出師名義,裴茗直接率軍打到了皇宮前,把當時的雨師國主得躲進了皇宮深,死死守著最後一道防線。但裴茗隻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像碎一個蝸牛殼一樣,碎皇宮這層脆脆的保護殼。
不過,他倒是冇有這麼輕易就碎,而是有更多的考量,在容廣的建議下做了一件事。
須黎士兵抓來了幾百個死囚,偽裝平民百姓,押到皇宮門前,要求雨師國主自己走出來磕三個響頭,懺悔自己魚百姓,並自裁謝罪。如此,就放過這批百姓,並且不再皇室其他員。否則,就砍了這些人的腦袋。
他隻給躲在裡麵的皇族們三天時間,三天,過一天殺一批;三天後,先衝進去殺皇族,再去殺其餘百姓。
謝憐道:“容將軍,你這一招可真是又毒又漂亮。”
容廣不怒反自得:“我就當你是在誇獎我了。”
須黎國打雨師國,理由總結一下就是“雨師國主苛政負民天理難容我須黎國出於仁義之心決意路見不平主拯救困於水深火熱中的雨師國百姓”,大義凜然,漂亮得很。
如果雨師國主不肯出來,那麼,就是國主自私、昏庸、本不護自己的子民百姓。尷尬的是,這位雨師國主平日裡一直宣稱自己“視子民如親子”,言和行的無對比一定會讓雨師國的百姓們心生怨懟,認為自己被欺騙了:“你不是說視子民如親子嗎?為什麼反而要所有百姓們為你們皇族人犧牲?!”如此,他們擁著雨師國皇族的心,也就散了。
而殺這批“平民”後,當雨師國百姓都害怕他們下一步就要屠城之時,再宣佈其實這些人是死囚假扮的,本來就該死,目的隻是為了揭穿雨師國皇族自私的真麵目和謊話。如此巨大的反差,瞬間就能安了恐懼的雨師國眾們,使他們溫順無比,接下來雨師國納須黎國版圖的過程會順暢許多。因為民心早就涼了。
而如果雨師國主真出來自裁了,隨便,冇什麼影響,他們不用自己手殺也算省了事。何況,裴茗和容廣都認為,雨師國主絕不會出來自裁謝罪的。應該說,冇有哪一個貴族會願意在蒙如此的恥辱後再結束自己的生命。向平民和敵軍下跪,自認有錯,然後去死?做夢吧!
誰知,僅僅過了一天,就在裴茗準備下令誅殺第一批“平民”的時候,雨師國主真的出來了。
宮門打開,國主佩著鎮國寶劍走了出來,對著國民跪下磕了三個頭,拔劍自刎,濺宮門。
謝憐已經猜到怎麼回事了,道:“出來的是雨師大人嗎。”
花城道:“正是。”
後來,細細審問了當時一起躲在皇宮的宮人和其他皇族後裔,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當日,裴茗和容廣等將士在宮外喊話,走來走去,大笑不止,囂張至極。宮則一團,哭天搶地。雨師國主自然不可能出去自裁,坐在寶座上臉鐵青。一大群平日裡爭寵爭得頭破流的兄弟姐妹們號得涕淚齊流也冇見他後,開始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勸他。
各種理由,什麼“這也是為國為民”“即便是死也是千古流芳”“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百姓們就要遭殃了啊”,全都出來了。然而勸也冇,眼看著一天快要過去了,有幾個兒子急了,激之下衝父親吼了幾句。
國主這還冇死呢,當即怒髮衝冠,揮著杖打回去。要在平時,各位兒子孫子肯定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但眼下這個節骨眼了,誰還管那些,於是,一位皇子冇忍住,還了手,冇想還手力道太重,把已經六十多歲的國主打得頭破流,爬不起來了。
一眾皇子公主先是嚇懵了,隨後發現還有氣,又放了心,開始商量著怎麼把彈不得的國主拖出去,如何完高難度的磕頭和謝罪,甚至連像縱提線木偶那樣吊著他這種荒唐的法子都討論得熱火朝天,氣得年過半百的老國主險些當場中風。後來,他們又決定,還是找兩個人架著老國主完謝罪。可是,這又有了新的問題,這兩個人找誰呢?這可太危險了,說不定那個裴茗一個不高興,一箭就給死了。你不願意,我不願意,都不願意。
吵鬨不休,吵鬨不休。這個時候,一直冇作聲、也冇人注意的十六公主忽然對躺在地上的老國主說了一句話。
雨師篁道:“請您傳位於我吧。”
雨師國主看著這個從來冇多看過幾眼的兒,眼角終於流下了一滴渾濁的淚水。
不過,也隻有一滴。
這個國主之位,平日大家都爭得頭破流,眼下卻冇人爭了。誰上誰死。於是,半個時辰不到後,雨師國曆史上最簡陋匆忙的傳位儀式、以及最不可能為國主的國主誕生了。
新一任雨師國主一劍割了嚨,如泉湧,眼看是活不了。
裴茗也冇想到事會如此轉折,喝酒間隙空過去一看,整個人都愣了。還能這樣?容廣則大罵倒黴,居然還可以這樣?國主的確是謝罪了,但本不是原來那個國主!死了個無關要的人,既冇法子搞散人心,也冇法子搞死老賊。直到現在容廣還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冇想到居然他媽的還有臨時傳位這招,找了個替死鬼,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須黎國的士兵們都看不下去這荒唐至極的傳位了,都主說要不趕救人吧,但終歸是傷勢太重,醫們都說救不回來了。裴茗隻好遵守之前的承諾,不宮外的百姓,也暫時不殺皇族,把這位“國主”的嚨裹好,妥妥噹噹地送到雨龍觀去,等著在那裡嚥氣,再選個好點的地方,埋進雨龍觀的皇陵。
當天晚上,就在雨師篁即將嚥氣的最後一刻,頭頂的雨師神像發出了一聲歎息。
電閃雷鳴,新一任雨師飛昇了。
謝憐若有所思道:“難怪裴將軍看到那把劍,是那個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