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證明,霍奉卿不但有空細讀鹽業司典章,還順便將刑律司的典章規程也過目了。
就在張立敏滿面通紅、啞口無言時,霍奉卿沒再對他窮追猛打,卻毫無預兆地轉向正在看熱鬧的刑律司員。
“據張立敏大人的說法,漕運司長期存在將運鹽船與普通貨船同等對待的巨大疏,此事直接牽涉到漕運、鹽業兩司衙。刑律司做何看法?”
這話一出,田嶺的臉微變。
霍奉卿突然將鹽業司、刑律司接連拖下水,幾句話就將漕運司、鹽業司、刑律司攪和一鍋粥。
誰都不知他意何為,許多人都有點坐不住了。
相關員都在拼命想辦法將自己摘出來,不相干的員則各有算盤,便七八舌地嚶嚶嗡嗡,議事廳里頓時混起來。
云知意就坐在田嶺旁。
察覺到田嶺的坐姿愈發僵,心知時機到了,便略略歪頭湊近些,以氣聲道:“田大人,要不我提議旬會暫停,您單獨與霍奉卿再通一番?我看他這架勢,怕是要著刑律司重釋法條。他如今代掌著州牧印,按律有權這麼干的。若讓他得逞,那這三個司衙不就一起套了?”
“嗯,霍大人年輕氣盛,有時難免激進,”田嶺微微頷首,“我且與他談談吧。”
云知意暗暗松了口氣,看似不經意地向霍奉卿投去一瞥。
兩人都面無表,目在空中短暫錯——
上鉤了。
第七十六章
旬會暫停,眾三三兩兩出了議事廳,各自尋角落嘀咕,或隨意走走權當放風。
云知意取出一顆薄荷丸含進口中,坐在原位著田嶺與霍奉卿一前一后離去的背影。
田嶺與霍奉卿出了議事廳后,徑自行往州牧府東院。
這院從一開始就是霍奉卿單獨辦事之所,兩年多下來,里里外外許多陳設細節自都打上了他的印記。
穿過垂花小拱門,便是一條通往東院正堂的青石板小徑。
小徑兩旁的花木枝繁葉茂,都是原州府衙常見的品種,左不過就玉蘭、石榴、紫薇之類。
因品種并無珍奇,州丞州牧兩府大多數員的辦事院落,庭景幾乎都是任意放養著。
若主沒有特別代,平日里就由雜役們澆澆水、松松土、除除蟲,如此便算是照顧好了。
但霍奉卿這院里的花木卻被打理得錯落有致,幾乎是三步一景,顯然是費了心思的。
田嶺將雙手負于后,步履沉緩,邊走邊打量著四下。
他笑嘆一聲,仿佛閑話家常般慨道:“細想想,自你霍大人步原州場以來,簡直片刻也沒閑過。如此忙碌之下,竟仍能有余力關照庭院景致之類的細事。到底年輕,力就是充沛。”
明明是州丞與州牧府留府長史之間的談話,他卻以長輩調侃晚輩的姿態破題。
本該暗洶涌的繃氣氛就這樣被他化解于無形,可謂舉重若輕,著實老辣。
霍奉卿語氣淡淡的:“所謂‘年輕狂’,直白說來,就是力過剩,到找事瞎折騰罷了。”
這話讓田嶺稍稍愣怔,旋即發出渾濁沉悶的笑聲。“霍大人的自我評鑒倒是坦率中肯。那你說說,方才在議事廳那般瞎折騰,究竟是鬧的哪一出?”
霍奉卿跟著笑笑,眼底卻無波無瀾:“漕運司與鹽業司對同一條律法的理解有分歧,導致執行上出了。我讓刑律司居中拿出說法,不過照章辦事而已。”
田嶺笑得慈祥:“照章辦事是理所應當,但一味激進就不好了。”
“請田大人賜教。”霍奉卿擺出洗耳恭聽狀。
田嶺語重心長道:“你方才發話之前可曾想過,貿然將毫無準備的刑律司推至居中位,會有什麼后果?若他們無法當場給出個能平衡各方的說辭,后續三個司衙一團,你要如何收場?”
說話間,兩人并肩步上臺階。
霍奉卿應得云淡風輕:“那簡單,快刀斬麻就是。三個司衙一并徹查整頓,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大清洗一遍。田大人不必擔憂,我忙得過來。”
田嶺被他這話噎得腳下稍滯,但神未變,沉默地進了主廳落座。
——
正如云知意之前的預判,此時田家各項布局尚未完備,所以田嶺才是目前原州場上最怕旁生枝節的那個人。
田家當下于“廣積糧、緩稱王”的階段,最需要的就是原州總穩定,一面不聲錮總民智,一面大力推民生繁榮。
這就需要員們按部就班,維持好各項事務的正常運轉。
只有如此,田嶺才方便騰出力,繼續拉攏本地大族,進一步鞏固各方利益同盟,同時更加深地推進“割裂百姓對朝廷的向心”的步驟。
所以,今日霍奉卿忽然出大肆攪混水的苗頭,田嶺不可能視若無睹。
小吏奉茶后躬退出,廳便只剩二人隔桌相對。
院中秋蟬聲嘶力竭地鬧著,紛擾雜之音持續過大敞的廳門傳了進來。
但廳中這一老一都端得住場面,雙方在明面上并沒有流半分急躁。
田嶺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以盞蓋輕撇杯中浮沫,笑音從容。“近來許多人都在背后嘀咕,說這幾年的原州場上,可謂十打鑼九有你。細想想,你霍大人也算得上‘戰績頗’了。不過,奉卿,你可曾靜下心來想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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