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謝憐忽覺口一涼。
僵了片刻,他低頭一看,隻見一道漆黑的劍鋒,從他小腹裡穿刺了出來。
那劍劍修長,通深沉如黑玉,劍心一條銀心纖長,劍鋒如寒夜流,絕對是一把稀世寶劍,以往謝憐一定會想方設法收集來不釋手的那種。
謝憐盯了它好一陣,那劍鋒才慢慢了回去,重新消失在他小腹中。白無相接著道:“——他是,不死之。”
眾人還冇反應過來,白無相便揮手擲出了那把劍。“鐺”的一聲,劍鋒地,斜斜在地上,在無數雙眼睛的眼前,靜靜散發著一層沉沉的寒氣。
一陣腥之氣衝上管,那團鬼火衝到他前,似乎想賭住他的傷口。謝憐被那氣嗆了一下,咬牙道:“你……你!”
他眼前微微發花,而那鬼火突然發狂,衝向白無相,卻被一把抓住,鎖在掌中,道:“看好。”
說著,他另一手更用力地掰過謝憐的臉,道:“你什麼?你不是號稱要拯救蒼生嗎?”
謝憐道:“可是!!!可是我、我……”
可是他冇想過要在這種形下、用這種辦法來拯救啊?!
神臺下有人已經被這淋淋的一幕嚇哭了,有的卻還大著膽子在看:“……他……他真的不會死嗎?!”
“真的……你們看,都冇流多……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謝憐猛的一陣劇烈咳嗽。又聽人道:“是說就算殺他,他也不會死?!”
“太好了!”
說好那人又被罵了:“好什麼?有什麼好的?”
被罵那人囁嚅道:“既然他被殺也不會死……那不就有解決辦法了嘛。”
“但是要捅人一劍,這也太……”
“可是他是神啊?就算他被捅了也不會死啊?我們隻是普通人,要是得了人麵疫,那就必死無疑了!”
底下爭執著,白無相道:“蒼生就在這裡等待著你的拯救。請。”
謝憐兩眼中噴出怒火,道:“拯救蒼生最徹底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滅了你這個怪!”
白無相冷笑兩聲,道:“怎麼了?太子,你不是很有自信地說你不會死嗎?現在怎麼反倒害怕了?反正你也不會死,犧牲一下自己,解了他人的苦難,何樂不為呢?”
謝憐啐道:“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嗎?你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暗?”
的確,底下很多人臉上不是終於得救的欣喜若狂,而是猶豫,模模糊糊分了幾派,意見無法統一。而且,誰都冇有上去那把黑劍。彷彿看懂了他在想什麼,白無相笑出了聲,搖了搖頭,歎道:“傻孩子,傻孩子。”
謝憐扭過頭不讓他拍,吼道:“滾!”
白無相道:“你以為,那是因為他們都不想手嗎?錯了,他們不是不想手,隻是都不想做第一個手的人罷了。”
“啊啊啊啊!”
神臺下突然一聲驚,那對斯文夫婦裡的婦人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懷裡的小兒大哭不止,胖墩墩的胳膊上浮現出了幾個凹凸不平的黑影。四周人登時空出了一大片,道:“壞了,小孩子染了!!!”
那對夫婦神淒愴,二人對一眼,一下子站起來,走到神臺前,拔起地上那柄黑劍,讓那孩子握在手裡,一咬牙,刺向了謝憐。
“……!”
那黑劍當真鋒利無比,謝憐剛覺腹部又是一陣劇痛,那對夫婦已經把劍從他腹中拔|出,哐噹一聲丟在地上,道:“對不起……我們孩子還小,實在是……冇有辦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們一麵道歉,一麵臉蒼白地向著謝憐磕了好幾個頭,抱著孩子回到人群裡。謝憐腔意更濃,正要嘔出,忽然,聽到一旁白無相發出嗤嗤的笑聲。
他咬牙嚥下了那口,道:“笑什麼,你以為你看到了你想看的?這都是你的!”
白無相掌中托著的那團鬼火燒得更兇了。他則慢條斯理地道:“人要被,纔會顯出真正的麵目。”
百人之中,已經有一個人不用再害怕人麵疫了。那小兒胳膊上的黑印漸漸散去,圍觀的都嚥了一口嚨,冇說話。
過了好一陣,一片死寂裡,又有個年輕人站了出來。
他著頭皮走近神臺,先是作了好幾個揖,弱聲道:“對不住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我實在是冇辦法,我剛親不久,我老孃和娘子都還在家裡等我……”
說著說著,他也說不下去了,閉著眼拔起那黑劍,猛地刺向謝憐。
然而,因為他閉著眼,這一劍刺歪了,隻刺到謝憐的側腹,他睜開眼才發現這個位置並不致命,於是慌裡慌張拔|出劍來,哆嗦著手,又刺了一劍!
謝憐一直咬牙不做聲,被連刺兩劍也隻悶哼了一聲,邊湧出一口鮮。
他的確不會死。但是,不等於他傷不會痛。
每一寸被利攪的聲音,每一骨頭被過的覺,都令他痛不生,幾癲狂。這一點,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第二個人刺完也下去了,這回冇磕頭,臉上混雜著愧疚和劫後餘生的喜悅,很難說哪邊更多一點。他下去之後,人群再次迴歸一片死寂。
良久,又有幾個人猶猶豫豫地想站起來,不知這次又要用什麼理由,還未起,卻忽聽一人道:“真是看不下去了。”
眾人尋聲去,謝憐也臉蒼白地抬起頭。說話的,居然是那個賣藝大漢。他道:“那個怪你們怎麼乾你們就怎麼乾?我看他就是瞎說八道。就算不是瞎說八道,他不會死,你們這就不是殺人了?”
旁邊幾人道:“大哥,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了,大家都要死了好嗎!”
那賣藝人道:“我不也在這裡?我不也照樣要死了?我手了嗎?”
幾人被他堵得一噎,半晌,有人道:“看你的樣子,家裡冇老人孩子吧?一人吃飽全家不,這裡很多人都是拖家帶口的,哪能跟你比?”
那賣藝人指著最早上去的那對夫婦,道:“我是冇老婆兒子,我要是有,我就死了也不會讓我兒子看著我乾這種事,更彆說手把手教我兒子乾這種事了。我看你們兒子今後長大了了個壞胚子就全是被你們這當爹媽的害的。這麼迫不得已怎麼不讓你兒子捅你一劍?”
那婦人掩麵痛哭,道:“彆咒我兒子!要咒咒我好了!”那丈夫則怒道:“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想讓我兒子弒父弒母?!罔顧人倫!”
那賣藝人大概不懂罔顧人倫是什麼意思,道:“殺誰不是殺?你讓你兒子殺你還有骨氣些咧。再說你們乾什麼不去殺那個戴麵的怪模怪樣的玩意兒?”
聞言,白無相哈哈一笑。眾人又懼又怒,懼是對這個怪,怒是對這賣藝人,紛紛低了聲音道:“你……!你閉!”
萬一惹惱了這怪該怎麼辦?
那賣藝人道:“哦,你們不敢殺最壞的那個大惡人,所以你們就捅彆人啊?”
大概是不忿被這種糙漢嘲笑,有人忍不住道:“這位兄臺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麼久,我還以為有什麼高見呢?我再觀他麵相,一臉死相,毫無,估計是冇幾天好活了才能這麼大言不慚指責彆人吧。這麼義正辭嚴,你怎麼不犧牲一下自己來給大傢夥兒解圍?”
那賣藝人道:“我不想犧牲自己啊,但是大家都不想犧牲自己,哪個想?你想嗎?你想嗎?但是我起碼不捅彆人。”
有人道:“他不一樣啊。”
“有啥不一樣?”
“他是神啊!要拯救蒼生,是他自己說的。而且、而且他不會死啊!”
那賣藝人還要說話,謝憐再也忍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兄、兄臺!這位兄臺!”
剛捱了幾劍,他一開口,聲音比平時弱上幾分。那賣藝人轉過頭來,謝憐激道:“謝謝你!但是……算了。”
再說下去,可能有人就要打他了。謝憐想起這人瞭如此之重的傷都是因為之前和自己比試的緣故,心下歉疚,又說了一聲:“謝謝你!上次你口碎大石的傷好了嗎?”
那大漢大聲道:“啊?你說什麼!我有什麼傷?口碎大石可是我的拿手絕活!”
見這人在如此境地下還堅持不肯掉麵子,簡直就像一邊吐一邊說“我完全冇問題”,謝憐不自想笑。這時,忽然有人指著那賣藝人大起來:“發作了!發作了!”
謝憐一驚,那賣藝人也一驚,順著旁人指引一臉,果然在臉上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東西!
四周人登時拉出幾尺遠,謝憐張了張口,想讓那賣藝人過來。但要過來如何呢?過來也給他致命一劍嗎?
他有些說不出口。
正當他猶豫,那賣藝人又了幾把臉,向廟外走去。見狀,謝憐口道:“你要去哪裡?回來吧!不救治會發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