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永興茶樓距離泰和樓不遠,是紹興最大的茶樓。上下三樓的木質結構,中空,猶如天井。一樓的大堂搭了個檯子,平日也會請些路岐人來表演。檯子旁邊擺了三排的花架,時令花朵高低錯落,馨香陣陣。
紹興的商賈了名帖之後陸續進來,隨意找了位置坐下,立刻有跑堂送上茶水和點心,服務周到。不多大會兒,大堂上已經坐了不人,相的頭接耳兩句,大都已經知道今日來此的目的。
陸彥遠和宋雲寬在一樓的雅間裡,宋元寬趴在門扇上看了看,回頭對陸彥遠說道:「下看人來得差不多了,好像只有夏家的人還沒到。」
陸彥遠穿著一湛藍的錦袍,神俊朗,手指彎了下,不聲地說:「再等等。」
宋雲寬應是。他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對於高門顯貴家裡的私事倒是打聽得很清楚。他知道陸彥遠跟夏初嵐好過一陣子,差點收到府裡做妾了。後來陸彥遠還是娶了莫秀庭,在朝中如虎添翼,這才有了如今的高位。
其實像這樣的世家,婚事都是大家族之間的利益聯姻,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一個護衛從側門跑進來,跪地說道:「殿帥,那個裴永昭在門外大鬧,非要見您。」
「把他趕走。」陸彥遠毫不客氣地說。此人臉皮真厚,竟然敢跑來鬧事。
夏初嵐到永興茶樓的時候,剛好看見兩個佩劍的護衛在推搡裴永昭,裴永昭不停地回頭吵嚷,但又被推著往前走,帽子都歪了。夏初嵐裝作沒看見他,向門口的護衛遞了名帖。護衛定了定神,才說:「你只能帶一個人進去。」
夏柏青上前道:「嵐兒,我陪你進去。」
夏初嵐點了點頭,吩咐其他人就在外面等。那邊裴永昭看見夏初嵐,掙開護衛跑了過來:「三妹!三妹你帶我進去吧。」
夏柏青奇怪道:「二姑爺在此做何?為何要進去?」
裴永昭顧不得許多,一把扯住夏初嵐的手臂:「我有重要的事要見英國公世子,前日……總之你帶我進去!」
夏初嵐把手回來,冷淡地說:「我只帶三叔進去。你要見世子,自己想辦法。」
裴永昭不依不饒,竟在門口氣急敗壞地了起來:「你跟他好過,要你再多帶一個人進去就那麼難嗎!夏初嵐,你今日若不帶我進去,我回去就休了夏初熒!」
永興茶樓在鬧市,周圍往來的行人很多,聽到這邊爭吵,自然地圍了過來看熱鬧。六平和思安把人群哄散,但還是有好事之徒站在不遠指指點點。夏柏青擋在夏初嵐前,對裴永昭喝道:「有事你衝著我來,別欺負我的兩個侄。裴永昭,你真是枉讀聖賢書!」
裴永昭沒有夏柏青高,氣勢一弱,又非要往裡闖:「總之我要進去!」
夏初嵐對門口的護衛說:「這個人百般阻擾,若是耽誤了我們的正事,你們也無法代吧。」
「來人!」那護衛揚聲喊道,「將這鬧事之人給我拖走!」
剛才的兩個護衛過來,一左一右地架起裴永昭,不由分說把他拖走了。裴永昭還在喊什麼,思安小聲道:「二姑爺這是瘋魔了嗎?」
夏初嵐眼下沒空跟裴永昭算賬,與夏柏青一起進了茶樓。他們一到,整個大堂都安靜下來。夏家是紹興的首富,在座的有生意上的夥伴,也有對手。大老爺們輸給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總歸不服氣,又聽說今日召集眾人的是英國公世子,多帶著點看好戲的心態。
夏初嵐神態自若地坐下來,與相的幾個人點頭致意。也不在乎周圍陌生人的眼,若是怕這些,今日便不會來了。
此時二樓走廊的影站著兩個人。這個角落很微妙,下面的人絕對看不到,而上面的人卻能將一樓大堂盡收眼底。
顧居敬看了眼顧行簡的神,特意說道:「夏家丫頭來了。」
顧行簡臉上還是一貫的平靜無波,手指轉著佛珠,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永興茶樓是顧居敬的一個朋友開的,他們事先進來,藏在二樓的暗道里,自然避過了兵清場。一般兩層以上的木質建築都會修一些這樣的暗道,只有主人和夥計知曉。避免起火的時候,沒辦法逃生。
「阿弟,你說今日陸彥遠能嗎?」顧居敬又問道。
「不知。」顧行簡淡淡地說,目不自覺地落在大堂中間那個的影上。等他察覺,立刻移開了目。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冒險,居然把敗都押在了這個孩子上。
萬一不……便不吧。總還會有別的辦法。
俄而,宋雲寬從雅間裡走出來,眾人都起行禮。他對滿堂的人說道:「今日諸位能夠賞臉前來,本十分高興。也就不與諸位繞彎子了。國家準備出兵北伐,但是軍餉不夠,只能仰賴各位慷慨解囊。當然府也不會虧待諸位,按照捐錢的一來兌換等額的鹽引,以三年為期。」
這個時候的鹽雖然不再是國家專賣,但是商人想要私下買賣也要先從府那裡買到鹽引,再去辦的鹽場憑鹽引提取等量的鹽,然後才能售賣。當然也不是任何商人都能購買鹽引,府也要審核份和信用。
夏初嵐沒想到顧五居然隨口說中了,咬了口糕餅,緒複雜。
有人說道:「臨安的商人比我們有錢得多,為何他們不捐?」
「是啊!才十分之一的鹽引,我們還是虧慘了啊!」
一時群激,你一言我一語,鬧哄哄的。宋雲寬早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連忙走回雅間詢問陸彥遠怎麼辦。
陸彥遠想了想,親自走到大堂上。
「各位,此次出兵名為北伐,實為自保。金兵想撕毀兩國的和議,揮師南下。所以這場戰爭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避免的。我們若能掌握主,就能加固邊境的防線,能讓將士們吃飽穿暖,才有力氣保家衛國。他們流犧牲尚無怨言,難道你們連些許錢財也不捨得嗎?諸位也不想看到國土再失吧!皮之不存,將焉附!」
年輕的將領,英姿拔。他說話的時候慷慨激昂,那種劍指北方,收復河山的似乎很能染人。大堂上安靜了片刻,無人說話。
夏初嵐見陸彥遠朝自己看過來,裝作側頭與夏柏青說話,避過了他的眼神。曾與這個人看山看水的人並不是,但或者是夢裡的那雙眼睛太過炙熱明亮,還有那些凌的親吻,相擁的畫面太過真實。這個人於來說,終究與旁人略有不同。
這時有個人說:「夏家是紹興首富,我們看夏家的!」
「對對,看夏家捐多,我們再捐!」
在座的人還是不想捐錢,就先把夏家推出來。就憑夏初嵐跟世子的關係,世子也不能強著拿錢。只要夏初嵐說得了,或者說不捐,其他人也就有藉口了。
陸彥遠的額頭出了層汗,手指微微攥。他沒有想到今日的敗居然系在一人的上。就憑他做過的事,還有現在看他的眼神,今日想必是不了。
但這樣的後果本就是他一手造,他也沒有怨言。
夏初嵐與夏柏青說了幾聲,夏柏青贊地點了下頭,才站起來。
眾人的目都集中在上,卻毫不怯,走到人前。夏家當年面對債的船工家眷時,陣仗可比現在大多了。握著扇柄,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是顧慮戰事一起,手中的生意必將到影響。可是國難當頭,若每個人都只計較自己的得失,而不站出來與國家共存亡,那麼金人早晚會將我們二十年才辛苦經營起來的江南付之一炬,就像當年的汴京一樣!」
在座的眾人皆是一震,想起靖康之恥,金人燒殺搶掠,奪掉半壁江山,仍是心有餘悸。
「我是南渡以後出生的,沒有去過中原,沒機會領略京城當年『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的盛況。我想在座有許多人比我年長,有些還去過汴京。我羨慕你們曾經親眼見過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那些去過京城的人,包括宋雲寬,瞬間都追思起當年來。那確實是最好的地方,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路,金翠耀目,羅琦飄香。也是所有南渡之人心頭浮的盛世影,每每思及,便有萬千慨。
「我在泉州時,鄰里有一戶人家是逃到南方來的。那家的老太爺每日都要跟人講當年京城的風,城廓,運河,還有大街小巷,如數家珍。他臨死之前,還想回去看一看,想葬在家鄉的祖墳裡。現世安穩,百業昌盛,日子越來越好。但我們不能忘了自己的,更不能忘了國恥,否則枉做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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