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枯榮
周翡愕然道:“前輩,你這是做什麼?”
段九娘天真無邪地眨眨眼:“我教你啊!”
沒聽說學功夫還得被定木頭人,周翡頓時有種不祥的預,饒是懶得跟瘋子計較,也不想睜眼看著瘋子把玩死,忙岔開話題道:“前輩不是說有專門克破雪刀的本事嗎?我漲漲見識好不好?”
段九娘煞有介事地說道:“那都是招式,我枯榮手功為基,鍛為輔,招式為次,剛門的時候都得從基礎打起。”
周翡一聽,真是頭皮都炸起來了——有道是東西吃下去就不好吐,經脈岔了氣就不好順,倘若任由這瘋子在上瞎指點,以後鬧不好在院裡耍把式的還得再多一人。
眼下真是寧可段瘋婆子繼續的拆房大業,也不想領教的一本正經。
周翡急之下,無端多了幾分胡說八道的急智,飛快地拍了個馬屁道:“那個不急,我原來一直以為我家的破雪刀是世上最厲害的刀法,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什麼能跟它相克,差點就坐井觀天了……呃……前輩還是快給我見識一下吧。”
段九娘的心智時大時小、時老時,這會有點像小孩,聽說周翡要見識自己的得意之作,三言兩語就被哄得眉開眼笑,一甩袖子解開周翡的道:“那你跟我來。”
段九娘十分沒輕沒重,周翡好不容易將一聲嗆咳忍了回去,氣都沒來得及順過來,那段九娘又嫌磨蹭,一把攥住的手腕,將連拉帶拽地拎了出去,然後把長刀塞進手裡,又不知從哪撿來一樹枝,笑嘻嘻地對周翡說道:“來,來。”
周翡將長刀在自己手中掂了兩下,雖然不怎麼仇恨段九娘了,但眼下制於手,到底還有些不甘心,便說道:“前輩,九式的破雪刀,我有一大半都使得畫虎類犬,倘若丟人現眼,是怪我自己學藝不,可不是刀不好的緣故。”
段九娘不耐煩道:“你這小孩子,一點年紀,也和李徵一樣囉嗦!”
周翡長到這麼大,被人嫌棄過脾氣臭、毒手黑,還從來沒人說過“囉嗦”,實在啼笑皆非。想不到外公在世時惹的這朵爛桃花,好好地爛了這麼多年都與世相安,倒是自己機緣巧合,非得送上門來給人糊一臉。
嘖,也是命。
“前輩請了。”周翡將手中長刀一抖,摒除了心頭雜念,長刀在手中卷起了一道旋風。
破雪刀前三式大開大合,乃是“劈山”“分海”“斬不周”。
周翡直接將“山海”兩部分略過,使出了在木小喬山谷裡方才領悟的“不周風”一式,這是九式破雪刀中最快、最紛繁無常的一式,那刀所到之,能斷鳴音、裂飛影。
同時,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山谷一戰中,沖霄子提點的“蜉蝣陣”,靈機一,便在走轉騰挪中帶了出來。
周翡這一點天賦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凡事不講究路數、特別會抓大放小,看見別人功夫中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之,有時候不知起了什麼古怪的靈,便能張冠李戴地用在別出。
“蜉蝣陣”相傳能以一當萬,“不周風”又最適合對抗群毆,兩廂結合,便如虎添翼,周翡活生生地把“不周風”變了“東南西北風”。
段九娘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周圍好像圍了七八個人,不由得有些訝異,輕輕“咦”了一聲,沒料到周翡這麼一個看起來中規中矩的人,居然有十分不規矩的一面。
像枯榮手那樣的家功夫,對上小輩是不必拿真刀真槍的,一破敗的樹枝到了手中,也能如神兵利,兩人電石火間走了七八招,段九娘基本沒有還手。
直到看明白了周翡這別出心裁的路數,方才輕笑了一聲道:“你瞧我的。”
話音未落,周翡便覺得掌中刀好像給什麼黏住了一樣,對方似乎只是拿著那小樹杈在長刀上隨意點幾下,周翡那原本來勢洶洶的刀風頓時中斷,再也找不到方才行雲流水似的暢快覺。
周翡急忙要撤手,然而那刀鋒一被迫減速,驟然被段九娘捉到形跡,一把抓在了手裡。只出了三手指,便牢牢地夾住了周翡的刀面,虎口懸空,與森冷的鐵刃之間有約莫一指寬,卻是遊刃有餘,連油皮都沒有破一層。
周翡倏地一驚,對上了段九娘的目。
段九娘看著,惡作劇似的悄悄笑,小聲說道:“這個啊,就做‘捕風’。”
周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比旁人要遲鈍一些,相較而言,領會刀劍的話比領會人話來得更清晰直白——先前聽老僕婦唾沫橫飛地講那些個恨仇,周翡基本都沒什麼,站著聽故事裡的人來回作妖,一點也不腰疼。
直到親眼見了這一招,親耳聽了“捕風”二字。
周翡突然沒來由地一陣難,一瞬間就設地地明白了何為“去者不可留、而往事不可追”。
愣了片刻,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
段九娘吃了一驚,手足無措地收斂了得意洋洋的笑容,想了想,又蓋彌彰地將手中的小木條背在後,說道:“哎……你怎麼這樣,輸了就哭啊?”
周翡深吸一口氣,將眼淚憋了回去,皺著眉一低頭道:“誰哭了?”
段九娘頗為孩子氣地一彎腰,從下往上覷著的神,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有一次被四條惡犬追了好幾十裡地,給他們打得滿地打滾,都還沒哭呢。”
周翡哭笑不得,了眼,將長刀掛回刀鞘,反走到屋前,隔著窗戶看了吳楚楚一眼,見連日顛沛,頭一次挨著枕頭,睡得死死的,一點也沒被驚,便給帶上門,自己坐在了門口,段九娘也湊過去,坐在旁邊。
段九娘道:“我看你骨一般,練破雪刀太吃力了。”
周翡心說,那也比李晟強,李晟都沒撈著大當家傳刀呢。
便毫不當回事地說道:“吃力就慢慢練唄。”
段九娘正經八百地點點頭,嚴肅地說道:“是這個道理,往後要好好用功才行。”
周翡自覺已經十分用功,便將自己在四十八寨洗墨江中練刀的事講給聽。段九娘一聽見“四十八寨”幾個字,就十分專注,恨不能將周翡每個唾沫星子都拓印下來,暗自珍藏。
然而聽完了這一段,卻又笑道:“你這什麼用功?你爹那人婆婆媽媽,肯定最會縱著你們啦。”
的記憶顛三倒四,這會好像又記串了輩分,拿周翡當了李徵的兒,周翡只好給糾正回來。
段九娘“哦”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又說道:“我小時候剛開始練功的時候,有師兄弟好幾十人,頭一年就死了一半,第二年又死了剩下的一多半,及至門三年,連我在,就剩下五個人啦,你知道為什麼嗎?”
周翡從來沒聽說過這麼能死人的門派,忙震驚地搖搖頭。
段九娘平平淡淡地說道:“因為我師父每個月過來傳一次功,將一道真氣打我們,那個滋味你肯定不曉得,渾的皮要跟骨頭炸開一樣,這種時候,你可萬萬不能暈過去,暈過去就會而亡,得忍著刮骨之痛,一點一點將那竄的真氣強行收服,倘若不能收服,就得走火魔、七竅流而亡。等三年基礎打完,後面就是鍛,鍛就更容易死啦。我師父常說,沒斷過的骨頭都不結實,又過了兩年,就只剩下我和師兄兩人了!”
周翡骨悚然,覺這門派不像教徒弟,像養蠱。
段九娘便怒其不爭地看著歎道:“你爹……”
“外公。”周翡又糾正了一遍。
段九娘吃力地琢磨了半晌,本弄不清自己是在哪一段年月,愕然道:“什麼?李瑾容那個小丫頭何時有你這麼大的閨了?”
周翡聽這樣糊塗,也就不怎麼信方才那一堆鬼話了,頗有耐心地重新將自己的家譜講給聽……不過講也沒用,過了一會,又變“重孫”了。
兩人說的話,時而對得上,時而本是同鴨講,然而說來也怪,白日裡,周翡還恨不能將這瘋婆子千刀萬剮,這會大半夜不睡覺,跟段九娘坐在一起,聽七八糟地講陳年舊事,卻又覺得又新鮮又親切,一點也不嫌腦子裡是一鍋熬了十多年的糊粥,一聊聊到了天亮。
周翡便對段九娘說道:“前輩,你不要在這鬼地方他們的氣了,跟我們回寨中吧。”
的前半句話,段九娘有點沒聽懂,大概的神魂顛倒在過去,也並沒有覺出自己現在了什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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