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破空

謝允剛開始還以為天只是沒亮，卻原來是還沒放晴。

木小喬和霓裳夫人萍蹤飄渺地唱了一出白骨傳後飄然離去，卻給京城衛出了好大一個難題。雖得了謝允一句“將錯就錯未嘗不可”的保證，趙淵仍是如履薄冰地人戒嚴了。

謝允著繁複的禮服，覺脖子上的裂口快給冠冕得裂開了，幸好他此時流速極緩，一會就給凍住了，他陪在一邊，冷眼旁觀趙淵祭告先祖。

儀式又臭又長，聽得他昏昏睡，便忍不住想，先帝若真有在天之靈，只怕已經給念叨煩了。

金陵的冬天而冷，雖沒有舊都那樣冷冽的西風，卻也絕不好，不多時，又飄起了細鹽一般的小雪來，各懷心思的文武百凍得瑟瑟發抖，在一邊陪著，趙明琛領著一幫大大小小的皇子列隊整齊，目不小心和謝允在一起，立刻便又移開。

謝允懶得揣測他在想什麼，他同旁人不同，雪渣沾在上，並不融化，很快便落了薄薄的一層，他已經覺不到冷熱了，覺得心臟越跳越慢，心裡漫無邊際地走著神，掐算著自己的時間，尋思道：“恐怕我這輩子是回不去舊都了。”

這時，趙淵拉住他。

謝允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已經到了這個環節，他覺得有些發麻，好不容易穩住了往前走了幾步，順勢跪下。

趙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朗聲開腔道：“朕父兄當年為人所害，親人離散，朕年無知，臨危命……”

謝允面無表地聽著，看著黑的衛，心道：“這種場合，阿翡恐怕是來不了了，也好，省得讓看見我這傻樣。”

“為政二十餘載，夙興夜寐，惶惶不可終日……”

一難以言喻的覺從謝允口升起，先是有點麻、有點，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那是某種尖銳的刺痛，華服之下，緩緩蔓延全，謝允眼前忽然有點模糊。

“朕以薄德，不敢貪權位，以托丕圖于先皇兄之賢侄，遵天序、恭景命……”

謝允緩緩將氣海中最後一仿佛尚帶余溫的真氣放出來，聊勝於無地游走於快要枯死的經脈中，心裡苦中作樂地想道：“要是我死在這裡，陛下可就好看了，幸虧一早出門就把‘熹微’給阿翡送去了。”

“欽此——”

謝允微微一抬眼，落下的雪渣從他睫的間隙中落了下來，掃過鼻樑，又撲簌簌地落他同樣冰冷的襟中。

“臣……”謝允重重輕了一下自己的嗓子，“臣不敢奉詔。”

一聲落下，謝允也不知是自己耳鳴聽不清，還是邊這幫大傻子真沒料到這個答案，都愣了，總之四下是靜謐一片，落針可聞，一陣冷的風從高高的天地祭臺上卷下來，謝允同他一下比一下沉的心一樣平靜，不慌不忙地說道：“臣有負先祖叔父所，文不武不就，才不足半鬥，德行不端，六藝不通，格不健，恐……”

趙淵陡然喝道：“明允！”

“恐無福澤深厚之相。”謝允充耳不聞，緩緩補全自己的話，繼而抬頭，“臣……”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冷冷地哼了一聲，截口打斷謝允。

那聲音好似離得極遠，又好似就在耳邊，極沙啞，嚨中好似生了兩片生銹的老鐵。

趙淵心口重重地一跳，猛地抬頭去，只見遙遠的輦所在之，有個鬼影似的人“飄”在輦高高的華蓋之上，那人只有腳尖一點輕輕地支在一丈八的華蓋上，周裹在黑之中，黑袍寬大，隨風獵獵而。

所有衛上的弦一齊繃了，沒有人知道此人是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上去的！黑的統領低聲音道：“拿下。”

進退無聲的衛令行止，“拿下”二字話音未曾落地，所有弓箭手便轉就位，四支小隊同一時間包抄上前，第一支羽箭破了昏沉的夜空，“咻”的一聲——那“鬼影”倏地了！

他黑雲似的從那高高的華蓋上悠然而下，長袖揮出，好似推出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將水一樣的箭頭與衛擋了出去，口中朗聲尖嘯，不平時不怎麼樣的文當時便被那聲音刺得頭暈眼花，一時站立不穩。

一個侍衛兩步上前，一把扶住趙淵：“皇上，請先移駕！”

那鬼影卻出了聲，用那種沙啞而森的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們以為南渡歸來的真是你們的皇帝嗎？哈哈哈，可笑，死後為何不去問問山川劍，因何被滅口？“趙淵整個人一震，好似逆鱗被人強行拔去，整個人臉上頓時青白一片。

一隻冰冷的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肘，有什麼東西從眼前閃過，他猝然回頭，見那竟是親王高冠，那麼重的冠冕橫著便飛了出去，極刁鑽地撞在了那“鬼影”上，竟當空將他打了下來！

謝允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將趙淵甩向後侍衛：“妖言眾的瘋子。”

那“鬼影”一落地，頓時便陷了衛包圍圈中，槍陣立刻上，那“鬼影”踉蹌了兩步，頭上的兜帽應聲落下，竟出一張駭人的骷髏臉來！

他所有的皮都在頭骨上，乾癟的上包裹出牙齒的痕跡，管與經脈青青紫紫、爬蟲似的盤踞在薄得近乎明的皮下，最可怖的是，細得一隻手能握住的脖頸上，皮下竟有一隻掌大的蟲子形狀凸了出來！

謝允歎了口氣，隔著重重的人群，幾不可聞地道：“殷沛。”

幾個侍衛沖上來：“殿下，還請速速離開是非之地！”

殷沛縱聲大笑：“既然名為‘涅槃’，怎會死在你們這些凡胎手中，我還是獨步天下第一人——”

謝允挪了一步，卻微微有些踉蹌，好像剛才將殷沛砸下來的那一下已經耗盡了他全的力氣，被侍衛慌忙扶住：“殿下！”

殷沛一臉，好似憑空降下了個大妖怪，嚇得當場一片混，趙淵一邊被一眾侍衛簇擁著離開，一邊大聲喝令著他們顧著謝允。

謝允覺得有點啼笑皆非，不知為什麼，他永遠也分不出陛下的真和假意。

人心和人心之間，隔了這樣遙遠的千山萬水嗎？

“不用怕。”謝允幾不可聞地開口道，“我說了將錯就錯，就是將錯就錯。”

扶著他的侍衛沒聽清：“殿下？”

謝允輕輕一揮手，自己站穩，強提了一口氣：“保護皇上去。”

與此同時，一高樓上，曹寧聽見一個北斗黑人上前耳語，忽然便笑了，說道：“怎麼是他？唉，我一直以為是我生不逢時，原來只是風水流轉，趙淵也有今天——告訴沈先生，機不可失，不必管原計劃，便宜從事。”

那黑人聞聲一點頭，好像一道影子，著牆面了下去，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趙淵自從繼位以來，還從未這樣狼狽過，腳步倉皇中，他幾乎有種錯覺，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逃亡之路。

他已經忘了自己的故鄉，只記得從小便被養在永平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京府上，按輩分是他的遠房叔爺，小兒嫁進宮中做了個不寵的庶妃。他父母雙亡，被親戚來回推諉，因為面貌長得與娘娘的小皇子有幾分相像，被這位叔爺領回去收養，想讓他同小皇子做個玩伴。

可是弱多病的小皇子似乎並不需要一個宮外的玩伴，他連那位殿下的面都只見過一次，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便是好好讀書，考個功名，仗著這一點遙遠的皇親，將來討些微不足道的照拂，誰知一朝風雲突變，他懵懵懂懂地被人盛裝收拾，塞進了南渡的路。

人人都稱他為“殿下”，待他畢恭畢敬，唯獨他怕得要死，過於敏地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個活靶子。

那一路上，到都在死人，他無數次從夢中被人喚醒，在刀劍影中一團，祈求上天再給他一點運氣，他能再活一天……

“刺客！保護皇上！”一聲驚突然拉扯住趙淵張的神經，他驀地回過神來，只見不知從哪殺出了一對黑人，橫衝直撞地搶侍衛中間。

“北斗！是北斗！”

“保護皇上！”

無數雙手在他周圍推來搡去，九五之尊了個被人擊鼓傳花裡的那朵“花”，趙淵與從小在東海學藝的謝允不同，縱然有武師父，也不過是學些騎之類的強健功夫，他踉踉蹌蹌，心裡一時升起些許茫然，心道：“為什麼單單是今天？就因為我不是正，所以貿然‘祭祖’，遭了報應嗎？”

“皇上，這邊移駕！”混中，不知是誰拽了他一把，護著他從來勢洶洶的北斗黑人刀劍下逃離，都是一樣的衛，趙淵不疑有他，不知不覺中便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