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惟點頭:“好。”
晚上何硯的電話打來,說好第二天早上他安排車來接。鍾恒掛掉電話,臉一直不好,有點兒躁,也許是今天得知要見方玥,他下去的鬱氣又湧上來。
他去衛生間衝了個澡,回來時,見許惟靠在床上看他買回來的雜誌。他坐在凳子上頭發,看慢慢翻著書頁,平平靜靜。
等他完頭發,許惟也翻完了。
鍾恒把床搖下來:“睡覺了。”他仍然坐在凳子上。
許惟說:“你今天上來睡,我傷口沒那麽容易到。”
“真到流了怪誰?”他調好室溫度,給蓋上被子,催促,“閉眼睛。”
許惟沒聽。
鍾恒本來心裏就不安穩,給這麽一鬧,更難:“許惟,你他媽就想拿自己不當回事是吧?橫豎你不心疼,疼死的都是老子。”
許惟驀地一怔。
屋裏氣氛僵了僵。
鍾恒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別過臉。
“鍾恒。”許惟想了想,斟酌著說,“我那天是不是嚇到你了?”
鍾恒沒吭聲,緩了緩,目挪過來,看一會,已經後悔了。
吼幹什麽?
他就那麽站了一會,左想右想沒找著合適的話,索了外,掀開被子躺到邊。許惟一時驚訝,往旁邊挪,給他騰位置,被鍾恒攥住手。
許惟沒再。
鍾恒沒鬆手,輕輕著手指,腦袋湊過來,低著聲:“不該吼你,別生氣。”
許惟說:“沒生氣。”
他嗯了聲,手在被子裏攥住:“睡覺。”
屋裏燈暗掉,安安靜靜。
許惟想了想,說:“那天對不起,讓你擔心。”
鍾恒沒接話,在臉頰上吻了吻。
第二天中午,何硯人來接。鍾恒給許惟換了服,抱下樓,把送進車裏,一路上,他坐旁邊,心複雜,許惟倒很平靜。
這是七月的最後一天,本來就是個結束的日子,即使是個很糟糕的暴雨天氣。
也是在這一天,蔣叢終於見到了方玥。
早上,何硯再次提審了方玥,告訴許惟已經答應見麵。這次的審訊很順利,方玥如實代了七年前在七渡鎮向小學的誤殺案,包括蔣叢替瞞事實的整個經過。
那其實真的隻是個意外。
“那個鄉下的男老師總是纏著我,對我手腳,我向校長還有學校裏的其他領導都反應過,但沒有用,沒誰管這事兒,我害怕他,也不敢鬧大,那天晚上他太過分,我實在煩了他,算是氣上頭了吧,失手砸死了他。”
方玥說起這些已經很淡然,甚至還笑了一下,“換了現在,我未必怕他,也未必稀罕那麽個保研名額,但是當時我太弱了,砸死了他更是嚇壞了,完全不知道怎麽理,我怕自己好好的一輩子就毀了。就是那天,蔣叢幫了我。他是學校倉庫的管理員,他看到了一切,所有的事都是他幫我理了,包括讓他的傻子哥哥給我頂罪,後麵你應該都知道了……”
如果說高考那年的家變是方玥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那麽大學畢業後去禺溪支教就是第二個轉折點。前者讓躍名校,一路往上,後者卻讓陷爛泥。
何硯臉沉重地看著。
誰也不會想到,當年的一點衝突是事的源頭,衝緒下的傷人行為致人死亡,卻因被掩蓋而發酵出後續的一切。
審訊的最後,何硯提及蔣叢要求見。
方玥幾乎沒有思考,應道:“好。”
這次見麵安排在提審室裏。
方玥先被帶過去,蔣叢一出現就死死地盯著。這幾日的關押讓他上的鬱和病態更加外顯。
和他相比,方玥顯得過於風平浪靜。幾乎沒有緒波,麵前蔣叢那張臉龐似乎比從前更黑,他整個人都無比黯淡。
方玥覺得他這個樣子像一隻裏的老鼠,暗,一輩子見不了天日。
坐下來後,方玥一直不開口,就那麽看著。
蔣叢那雙黑魆魆的小眼睛漸漸變得赤紅。
方玥看著看著,淡淡地笑出了聲:“蔣總,不認識了?”
蔣叢瘦削的臉龐繃起來。
“想不到是吧。”方玥看著他,“我也能贏你一次。”
蔣叢聲音低:“賠上你這輩子,值?”
“值不值,我自己清楚。”
蔣叢目森冷:“你蠢不蠢?我有對不起你?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比我對你更好?”
“你是男人?”方玥像聽到笑話一般,“你確定?要不要子看看?”
蔣叢一震,手攥拳,額頭上青筋暴出。他心裏的火快要噴薄。
“你以為裝得很好,撿個小啞當兒子養,掩人耳目?”方玥目平淡,“看開點,你真不算男人,你和從前一樣,是最髒的老鼠,隻敢看我,你一直都是那隻下賤的老鼠。”
“閉!”蔣叢渾發抖,臉青白,那雙眼睛卻紅得要滴:“閉!賤人!”他幾乎在嘶吼。
蔣叢被警察按住。
方玥一直麵無表地看著,到最後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最後的一次麵以蔣叢的發瘋告終。
一個小時後,方玥被何硯以提訊的名義帶出看守所。
許惟是在警局的候問室見到方玥的,意外的是,兩個人都很平靜。
上次見麵,方玥還是鮮亮麗,現在已經明顯憔悴了。方玥的短發讓許惟多看了兩眼,去年也剪過這樣的短發。
大概有一分多鍾的沉默,最後還是方玥先開口:“你的傷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許惟說,“死不了。”
方玥看著有些蒼白的臉龐,說:“我還以為你不會願意再見我。”
許惟沒有說話。
方玥:“你沒話問我?”
許惟看著,說:“你那年在禺溪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一點意外,有人欺負我,我還手反擊了而已,隻不過下手重了,人死了,蔣叢幫我理,我以為我很幸運,後來才發現他才是災難。”
方玥低頭說,“都是命吧。”
許惟:“你跟他……”
“我討厭他,像討厭老鼠一樣。”方玥說,“怎麽,你覺得我會喜歡過他麽?”
“我不知道。”許惟看著,“我從來不了解你。”
“也是,我們都不了解對方。”方玥涼薄地笑了下,停頓了兩秒,平淡地說,“你不奇怪麽,那些天,你在他邊,他沒過你吧?”
許惟皺了眉,沒有說話。
方玥嘲諷地扯了扯角,“他是從馬戲團的籠子裏跑出來的,被他那傻子哥哥撿回去養的,他甚至不是一個男人。明白了?”
許惟愣了愣。
“很好,現在他終於又回籠子裏了。”方玥又笑了,對蔣叢的這個結局似乎很滿意,問許惟,“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許惟沉默了一會,說:“你是不是從小時候就討厭我,和媽媽一樣討厭我?”
方玥頓了頓,似乎沒想到會問這個,停頓了好一會,才開口:“你這麽想?”
許惟沒有應聲。
方玥笑了聲:“我說不是,你大概不會相信。不過,確實不是,我沒真正地討厭過你,至於媽,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想,也許隻是更心疼我,畢竟你一出生就很健康,我卻差點死掉。”
許惟沒接話,大概也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一會,許惟才說:“我問完了,沒別的要說,何隊說,是你要見我,還有什麽事?”
方玥說:“也沒什麽,有些陳年舊事,給你個代。”
“什麽?”
“我那房子鑰匙,你還有吧?房間床頭櫃裏有保險櫃鑰匙,有些你的舊東西放在裏麵,你有空去取一下。”
“我沒有舊東西在你那。”
“那可未必。”方玥說,“你最好還是去看一下。另外,那棟房子我打算給你,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可以賣了。”
“我不要你的東西。”許惟說。
方玥頓了下,淡笑:“你這個人還是傻倔,吃苦罪好像對你一點用都沒有,棱角磨不圓,你活得總不會輕鬆。不過隨便你吧,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許惟:“你說完了?”
“差不多。”方玥看著,“小惟,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麽?”
“當年如果你忍一忍,沒打傷那個男人,可能你的人生完全不一樣。”
“我沒後悔。”許惟說,“我做錯了,也承擔過了。”
方玥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問:“今天幾號了。”
“三十一。”
“行。”方玥說,“結束了。我那份,我自己去承擔。”
方玥被帶出去。
同一時間,憔悴不堪的方敏英從詢問室走出來,就在這條走道裏,終於見到了被警察押著的方玥。
方敏英驀地愣了一下,連眼淚都忘了抹。
以前留過短頭發的隻有許惟。
方玥說:“媽,是我。”
這一句足夠讓方敏英分辨,這是心心念念的兒。
“囡囡?”方敏英緒很激,手足無措地看著,邊哭邊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啊!你怎麽會殺人,肯定是弄錯了是不是?你別怕,告訴媽,媽給你想辦法!”
方玥皺眉:“你哭什麽?我還沒死。”
“你說說清楚,你要把媽嚇死嗎!”方敏英眼淚直流,幾乎要崩潰了。這個人膽子從來都不大,活了半輩子最果斷的一回大概就是十年前做出那個決定——讓兩個兒互換姓名,瞞天過海,而這些年,家裏的主心骨都是眼前這個大兒,年紀越大,就越發怕事。方敏英做夢也沒想過,這個家居然又遭逢巨變,這回還是一向最乖的方玥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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