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遏深了一眼里屋的二人,默嘆了一聲后帶著穆曠出門去了。
門口便只剩下了穆清葭,一個人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背對著夕,落下一片寂長的影子。
如同當初無數個疼痛難挨的月夜里,周瑾寒套了銀狐面劍客的份,遠遠站在柴房外的院中無聲陪伴著時一樣。
劉之舟的目從被楚云遏抱去了院中的穆曠上收回來:“那個就是你與的孩子吧?長得與你小時候很像。”
許是因為出家多年,他說話的語氣總出幾分看了世事的通達,很平靜,也很淡然。
“只不過你小時候比這孩子要鬧騰許多,從宮里折騰到宮外,時常鬧得飛狗跳,人仰馬翻。可偏先帝寵,將你慣著,遍京城便也無人敢置喙一聲,只剩下父親一人,明明也心疼你得,偏只能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孔訓斥。”
周瑾寒聞言便也淺笑了笑:“曠兒的大半都隨他母親。葭兒文靜,曠兒自然也比我要靜得下心來。”
夕漸沉,屋子里的溫度降下來了些。
周瑾寒與劉之舟離別多年,驟然見面,寒暄過后一時也無話。
“舅父多年清修不理紅塵,如今千里迢迢回京來,可是有何要事要代給外甥麼?”周瑾寒開門見山地問劉之舟。
他是這世上頂聰明的人,如今京中又是這麼個形勢,劉之舟匆匆而來,不難猜出是為了什麼。
劉之舟回視著周瑾寒。
其實他對周瑾寒的印象還停留在曾經那個惹是生非的縱張揚的年上,如今眼前的這個沉斂的曜王,對他而言極為陌生。
劉之舟沒有任何把握能夠因自己俗家的份勸周瑾寒,也沒有想過要勸周瑾寒。
他早就已經不理紅塵俗事了。
今日了楚云遏的托而來,不過只是因為還有一條羈絆沒有斬斷,他還不能真正地做到無掛無礙。
劉之舟從袖中取出了一只玉鯉魚:“你今日所謀之事,我沒有什麼想要勸的,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是在你做決定之前,或許你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輕輕嘆了一聲:“這個真相,我已經替父親保管了十九年了。如今你已經長大,想來當能承得住直面真相的痛苦。”
“看看吧,里面是你外祖父寫給你的信。”
周瑾寒怔愣地接過了這只玉鯉魚。
十九年,夢沉書遠。再收到外祖父的書信,寫在絹布上的墨跡都已有些暈開。
可周瑾寒卻一眼就能認出來那蒼勁有風骨的字跡,正是屬于他一生清正的外祖父劉老大人的。
用的是最平實的文字,如同他此刻就站在面前,擎著一抹笑意看著自己的外孫。
「阿遠。」
是最開始的兩個字,就讓周瑾寒紅了眼眶。
「興許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了。這一路走來,你很辛苦吧?外祖父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讓你堅持著撐過了那些難捱的年月,讓你用深深的恨意來支撐活下去的意念。」
「你的母親一直以來便只希你能為無憂無慮的孩子,平安快樂地長大,普通卻安樂地過完一生。可你生在帝王家,又豈能如愿為一閑人?當年的一場宮變,讓你以年之孤零零陷囹圄,于你這般驕傲的年心是何種毀滅的打擊?」
「外祖父已年邁,無力再護佑你,為讓你不被眼前深谷所困,只能出此下策,不將當年的真相完整地告知于你。」
周瑾寒恨了周瑾淮這麼多年,除了因為他對自己下的那些狠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當年害死了年僅五歲的周瑾亭。
他如今著司空鶴在周瑾淮的《罪己詔》上蓋上玉璽,也不過就是想要用周瑾淮當年在周瑾亭上用過的方式來報復他,不過就是想要還這個年的弟弟,這個被百姓喊了十九年的“廢帝”,一個堂堂正正的清白。
周瑾寒從來都覺得周瑾淮弒弟奪位,應當盡罵名為千古罪人,不配帝陵去見他們的父皇。
可直到收到了他外祖父的這封信,將當年的所有事都娓娓道來,周瑾寒才知道原來曾經,周瑾亭接過皇位的方式也從來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清白。
原來曾經,他們的父皇在病重彌留之時,從來不是想要將江山托付給一個年僅三歲的孩。
先帝選中的新君,不是周瑾亭,也不是周瑾淮,而是他——如今的曜王殿下,周瑾寒。
先帝甚至還留下了傳位詔。
只是那個時候,趙氏統攬后宮,所以在先帝的病床前走了這份詔。
而這麼多年被他掛在心上,無數次地讓他自責懊悔過的恩師——當年為周瑾亭啟蒙老師、翰林院士的顧闕,也從來都不無辜。
他的的確確就是趙氏黨羽,為趙太后所用。
甚至,他或許都能稱得上一句“臣賊子”。
因為當年在先帝病床前,正是他奉了趙氏的命令,憑借自己一雙模仿別人字跡的手篡改了先帝的傳位詔書,將皇位從周瑾寒手里奪走給了周瑾亭。
皇權之下,從來都是斑斑跡累累白骨。
周瑾淮的手不干凈,那麼周瑾亭呢?
他雖然只有三歲,不過是先趙太后手中的一個傀儡。可正因為他才是那個皇帝,所以他也甩不掉罪孽。
同樣都是得位不正,誰又能比誰更高貴?
只可惜周瑾寒恨了這麼多年,因為這份恨,生生將自己從一個霽月清風驕傲熱烈的恣意年變了如今這樣一個郁暴戾渾淬毒的佞臣。
到頭來他艱難地過來了的這十幾年,從頭至尾都不過是一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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