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前年初夏,我騎馬去金魚池那邊玩的時候,彎拐得太急,不慎撞了個婦人。”
孫逸昭輕聲敘述,“當時我嚇一跳,趕跳下馬去扶。”
婦人摔得不輕,兩只手掌都被糲的地面磨破了皮,孫逸昭嚇得六神無主,慌忙吆喝了下人幫忙理傷口。
婦人安靜地坐在石頭上,任由一幫人忙活,始終噙著溫婉的淡笑,甚至還有閑心安驚的孫逸昭:“不要的,只是皮外傷。”
“可你流了好多啊!”孫逸昭臉有點發白,“大娘你別啊,很快就好。”
婦人約莫四五十歲,僅中人之姿,面容約有風霜之,通氣質卻讓人極舒服。口音不似京中人,自陳是進京來投奔兒子的,只是不太認得路,轉來轉去找不到。
孫逸昭瞧不像是沒錢訛人的,人又是自己撞的,便大包大攬說要替找兒子。
婦人同意了,起走路的時候,孫逸昭才發現,眼神不太好,有點看不清路,時不時得瞇著眼。
孫逸昭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沒來得及,啊,我不是責怪你,還是我騎得太快了。”
那天午后,孫逸昭陪著婦人在長安大街上走了圈,直到孫二虎口了,邀請了去汝侯府做客。
婦人攸然攥了他的手,著聲問他什麼名兒。
孫逸昭心大,自個兒報了姓名,此時已經找得有點不耐煩了,便想把事丟給下人辦。
“啊,逸昭啊!”婦人怔怔慨,“安逸昭明,好名字,好名字呀!孩子,你,過得舒心麼?可如名字一樣?”
孫逸昭一頭霧水,敷衍地頷首:“好的呀!爹疼娘,上頭還有個爭氣的哥哥,我每天快活著呢!”
婦人沉默了會兒,忽而一笑:“好的,這樣好的。”
孫逸昭更糊涂了,拉著要回府,婦人卻推拒了,說認得這段路,可以自己找兒子了。
陸九萬值房里,孫逸昭沉聲解釋:“說認得路,可等我喝完茶再出來,看見就坐在附近,癡癡著安富坊。我覺得應當遇到了難,又怕隔幾天有個好歹賴我撞的,就送去了醫館。”
正巧那幾日侯夫人去山上進香不在家,孫逸昭因著蔣之事,跟汝侯鬧得不愉快。蔣趁機哭哭啼啼陷害他,想把他攆出府去。孫逸昭氣得恨不得離家出走,來個眼不見為凈。
也因此,他對沉靜溫婉的婦人難得多了幾分耐心。
“勸我好好與母親談談,說這種事兒,我們爺們不擅長,還是得母親來理。”
孫逸昭覺得說得有理,反正自己在侯夫人跟前撒慣了,沒臉沒皮啥事兒都做過,當即狠心往臉上扇了兩掌,哭著奔上山,請回了侯夫人鎮宅。
果然,蔣道行不夠,主人一回來,就了怯。
孫逸昭覺得婦人是自己的福星,思及眼神不好,遂從庫房里出以前買來玩的水晶叆叇,高高興興去醫館謝的主意。
可是婦人悄無聲息地走了,留言說找到了兒子,知道他過得很好,就安心了。
“醫館的大夫跟我說,他瞧著那婦人臉上做過修飾,原本應當不長這樣。”孫逸昭痛苦地低下頭,“那應當是個長得很很的子。我太蠢了,原來,要找的兒子,就是,就是我!”
秦玉瓏見到了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兒子,盡管意外他文不武不就,長了個一事無的紈绔,不過得知侯府家產有他一份,確定他過得舒心快活,不像自己那般為宿命擺弄,便安心了。
“為何不告訴我?”孫逸昭蹲下抱住了頭,“我會孝順的啊!”
年一時間竟不知對面不識,生生錯過,與從未尋到過生母,哪種更令人恨。那年那月,那一場萍水相逢,在親的加持下,仿佛都變得溫馨而閑適。
可惜,他們相的時間太短,如今想來,竟不剩什麼,唯有婦人那溫婉的淡笑依然清晰。
如意淚水漣漣,攥著帕子抱住了他,哭道:“平生所思所求,就是一家人喜樂安康。,定然是,不想打擾你,怕你夾在故人舊事之間難辦!”
喜樂安康。
有人求升發財,有人求長命百歲,真正不幸的人,所求不過是喜樂安康。
縱使有子不敢認,但只要確定他喜樂安康,秦玉瓏便知足了。
姐弟倆抱頭痛哭,哭得白玉京再無法裝死了。他慢慢走過去,遲疑了下,將帕子遞向孫逸昭:“吧,鼻涕都出來了。”
“啊?”孫逸昭懵懂抬頭,一說話,就吹出了個巨大的鼻涕泡。
夕下流溢彩的泡泡,“啪”的炸了,糊了孫逸昭滿臉。
如意淚眼朦朧地抬頭,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一笑,仿佛按下了什麼開關,方才肝腸寸斷的氣氛剎那消散,丟臉丟大發的孫二虎狼嚎著竄出去洗臉,如意則慢慢站起來,用帕子按著眼角,又哭又笑。
白玉京舉著帕子,訥訥地聲明:“我,沒打算,嘲笑他。”
陸九萬坐在條案后,終于撐不住,將腦袋埋進臂間,笑得渾抖。
孫逸昭一張臉足足洗了近兩刻鐘,才磨磨蹭蹭地回來,一眼瞧見打量他的白玉京,頓時氣不打一來,怒氣沖沖瞪著他,聲氣地喝問:“看什麼看!你哭起來不流鼻涕?”
“會流。”白玉京特實誠地點頭,“但沒你這麼丑。”
孫逸昭橫眉豎目,似乎想發火,但瞧瞧那擋不住自己一拳頭的小板,又別扭地偏轉了腦袋,不想理這欠的。
陸九萬出牙疼的神,心說就白玉京這樣的,孫二爺混賬起來都沒揍他,簡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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