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盡散，紫霞升起，昨夜下過一場雨，彌漫的大霧還在遠山頂間繚繞。

裴筠庭遞上早前皇後賜的宮牌，踏著漉漉的地麵走向那條再悉不過的路。

心中惦記著晨間梳洗時軼兒說的事，腳步愈發急切。

剛轉過一個拐角，便猝不及防與來人迎麵相撞，二人俱是一退。

軼兒與銀兒見狀忙扶住，待裴筠庭抬眼，才發現麵前的人竟是多日未見的韓文清。

他臉極差，比上回見時還要多幾分蒼白，仿佛風一吹就能倒。被小廝扶穩後，也認出了，站直子：“多日未見，二小姐可曾安好？聽聞前幾日你了重傷，韓某因病無法前去探，實在慚愧。”

裴筠庭冷冷地瞧著他，蛾眉微蹙。

韓文清氣定神閑地攤開掌心，指尖朝向不遠的涼亭：“正巧韓某有話要同二小姐一敘，可否借一步說話？”

沒問這個時辰韓文清為何出現於此，更對他不興趣，婉拒道：“不必了，我與韓公子似乎沒什麽好談的。”說罷便要越過他離開。

誰知韓文清上前一步堵住去路，笑瞇瞇地看著：“我以為二小姐會想知道昨夜三皇子與誰共度良宵呢。”

聞言，裴筠庭眼神瞬間變得淩厲。

韓文清卻毫未影響，仿佛在與故人敘舊。他走近裴筠庭，無視銀兒軼兒敵視的眼神，俯道：“平日想見二小姐一麵，甚是困難。隔了這許久，隻怕二小姐早就忘了韓某，於是我使了些小手段。”

他這般大大咧咧，有恃無恐地默認此事是他所為，反倒使裴筠庭提起幾分警惕。

沉片刻，最終還是先一步抬腳朝涼亭走去，並吩咐兩個丫鬟待在原地。

韓文清笑了笑，轉跟上。

……

清風袂，裴筠庭也不同他多廢話，雖兩人隻單獨見過幾麵，可每回韓文清給的覺都不一樣。這次更是，愈發像烏戈爾那個討人厭的瘋子。

“韓公子此舉，究竟為何？”

他瞳眸藏笑：“聰明如二小姐，怎會猜不到呢？你不是一向都猜得很準嗎？”

“但說無妨，都到這一步了，何須再藏著掖著。”

韓文清頗無奈般搖了搖頭：“二小姐不必如此敵視韓某，我對你沒有惡意，甚至很欣賞你。”

“可我與韓公子素不相識，僅有幾麵之緣，說欣賞，倒顯得此話甚假。”

“非也。二小姐隻是暫時將我忘了，我卻始終無法忘記你。”韓文清意有所指，“那塊玉石，是我給你的一次機會，哪天二小姐想起來我是誰了，可隨時來找我。”

他口中所言皆模棱兩可，裴筠庭眉宇皺得更深。

罡風呼嘯，吹得裴筠庭鬢角的碎發紛飛，長睫如蝶翼般輕眨，在腦中不斷思索著，極力尋找被忽略的蛛馬跡。

趁出神得半刻，韓文清步上前，將裴筠庭退半步，背抵在圓柱上。

瞬間回神，攥起拳頭，繃直脊背提醒道：“韓公子，男授不親，你現在已經越界了。”

宮人多眼雜，一個不慎就會落下話柄。在清譽一類事上，還是子遭的非議較多。

若他再敢靠近一寸，裴筠庭便要手了。

韓文清也知趣地頓住，輕聲細語道：“我說過，我很欣賞你，二小姐不妨大膽猜測我的目的，以及我的份。或許你心中已有八九不離十的答案，韓某十分期待你的回答。依我看，將來我們也許會為不錯的戰友，你說呢？”

“……你高看我了。”裴筠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似乎要從裏麵找出什麽尚未可知的東西拚湊出最終的答案，卻並未意識到在外人看來，他們此刻的姿勢有多曖昧，如耳鬢廝磨般，引人遐想。

周遭太過安靜，兩人無聲對峙著，鋒。

這份互不相讓的對峙最終止於燕懷瑾的一句話：

“你們在做什麽？！”

裴筠庭千算萬算，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察覺自己與韓文清這令人誤會的距離後，破天荒在心中暗罵一聲。

該死，韓文清是故意的！

眼見目的達，他收起獠牙，退回原位，一手拂上心口，目向後去，小廝意會後立馬小跑上前，扶住他羸弱的子：“三殿下恕罪！我家主子弱多病，不宜久吹涼風，現在怕是又難了，若有哪做得不對，還殿下允主子改日致歉。”

燕懷瑾看都不看他，墨瞳盯裴筠庭。

長睫低垂，著腳尖，一種無措地湧上心頭。

小廝當燕懷瑾是默認，忙不迭地帶走了韓文清。

待人走遠，裴筠庭才急忙向他解釋：“方才我——”

還未說完，便被他出言打斷：“裴綰綰，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不喜歡我就罷了，為何還故意在我麵前和別的男子眉來眼去？”

“你非要將我一片真心丟棄在地，盡數碾碎了才肯罷休嗎？”

他固執地認為有些東西是專屬於自己的，正如他對裴筠庭從一而終的偏與縱容。

“裴筠庭，你就隻會欺負我。”

事發突然，尚未來得解釋，所有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不是的燕懷瑾，你聽我——”

“夠了。”他眸裏盛滿失落與慍怒，眼角嫣紅，不知是氣的還是難過的，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裴筠庭被這一眼嚇到，想要拉住他的手僵在半空，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裴筠庭才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空抓了一把，而後訕訕地垂下手。

“不是的……”

……

乘著馬車回到候府後，裴筠庭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模樣，眼神呆滯，毫無生氣，險些讓人以為在宮被男狐貍吸去了三魂七魄。如此持續幾個時辰後，幾個丫鬟也無能為力，隻好任由將自己關在房。

斜西落，月隨銀霧緩緩攀爬而上。

裴筠庭凝著桌上燕懷瑾送的杯盞出神，看著看著，就無端落下淚來。

今日原想將深埋已久的顧慮講清楚，可燕懷瑾這連話都不肯聽說完。

裴筠庭本不想哭，可每一次抬手抹去眼淚後，又有淚源源不斷，奪眶而出。

“燕懷瑾……”孑立於桌前喃喃自語，可被念及名字的那個人，卻好似永遠不再回頭了。

“嗯。”

萬籟寂然，有人低聲應下的呼喚。

頭頂傳來一聲歎息，驀然抬首，就見年逆著月，倚著窗臺，半是心疼半是無奈地著，隨後翻一躍，幾步便來到跟前，捧著的臉，仔細端詳哭腫的眼：“哭什麽，我這不是來認錯了嗎？”

那一刻的月太過溫，誰也不肯先挪開眼。

“裴綰綰，對不起。”他手，率先將裴筠庭擁懷中，“是我不對，往後不會再因為小事與你置氣了。午時是我把話說得太重，對不起。”

裴筠庭埋在他肩上，兩手環著他的腰，哽咽不已。

這人怎麽這樣，明明也有錯，偏偏他從不舍得責備，從小到大，每次都是他先低頭道歉。

溫璟煦和周思年總調侃燕懷瑾太縱著。

誰說不是呢。

“別哭了。”他輕拍裴筠庭的後腦勺，半開玩笑道，“讓你阿姐和大哥知道，往後指不定要止我踏進鎮安侯府了。”

他上帶有幾分醇香的酒氣。

知道燕懷瑾不勝杯酌，頂多一壇酒就能醉。

聞著鼻尖傳來的味道，他應當喝了不，卻仍記得來找。

“燕懷瑾。”裴筠庭他的肩膀，“你還記得自己喝了多嗎？”

他搖搖頭。

“那你記得為何要來同我認錯嗎？”

他又點點頭。

裴筠庭忽然想，眼睛是不是也能喝酒呢？如若不能，為何四目相對時，亦染了三分醉意。

“對不起，今日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拂袖而去，留你難過。裴綰綰，我錯了。”

“你別討厭我。”

這回該換搖頭了。

“燕懷瑾，我怎麽會討厭你呢？”

呢喃著從他懷中退出，又再次一寸一寸靠近他，直到兩人的呼吸織纏綿。

裴筠庭雙手捧起他的臉，青地吻著麵前的年郎，的小竹馬。

“燕懷瑾，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及笄那夜你占了我便宜卻閉口不談，今夜我也——”

話音未落，手腕便猛地被人攥住：“裴綰綰，你果然記得！”

風起風止，一切又歸於平靜。

滿室寂靜，唯有窗外風拂枝葉，以及屋齒疊聲此起彼伏。